进门直走,是安良的房间。整个房间,除了他画的油画,就是满架满桌的书,连床头也是书。一本《旅行笔记》看到一半,夹了书签放在床头,法布尔的《昆虫记》,尼尔唐纳的《与神对话》,村上的《好风长吟》都夹杂书架中,诗经楚辞也在其中,甚至还有一整套安徒生童话,还有许多苏朵都未曾看过。他读书的涉猎之广,连苏朵暗暗称奇。安良的油画尤其出色,多画花朵,颜色亮烈,唯独只有一张人物画。苏朵走上前去看,却被安良几步上前,用他胖胖的身躯挡住视线,这样更激起苏朵强烈的好奇。终于拗不过她,安良闪开身体。画上的女人淡紫的衣裙,微微侧脸,柔和的光线却令那温婉的脸呈现一种华美的忧伤。可是,那女子,和苏朵的眉眼,是那样相似。苏朵笑笑,淡淡说道:“画得挺好嘛!还不让看!”

“物美价廉”,明明是个褒义词,可是听起来却那么让人不爽。可是,想起嫂子的谆谆教诲,江飞燕把埋怨咽下,什么也没说。

江一航的爷爷坐在沙上,望着儿孙满堂,笑得合不拢嘴。江飞燕依偎在老父亲身边,一副小女儿态,一边为老父亲捶腿,一边问道:“老爸,你是文化人,给你的重孙子名字起好了没?”

“你说,初次见家长,穿什么衣服好啊?”一向我行我素的林墨,也开始注重起这些细节。

她句子中的那个“还”,刺痛了苏朵。苏朵有些愠怒,却控制着自己,不去冲一个八卦而无辜的小保姆去火。

一个耳光愤而甩过来,左脸微微的麻木让他愣怔在那里。苏朵的目光是冷冷的,语气也是冷冷的:“江一航,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记得很久以前,两个人吵架,年轻气盛,吵得天翻地覆,可是,最后只要江一航做一桌美食赔罪,吃饱了,苏朵心里所有的怨气就烟消云散了。

他的额头,有一处缝针,刚刚拆线的样子,手里还提着一袋药。

霍小玉,生在河南霍家村,在地图上放大十倍也找不到的一个地方。家里现在还住着土坯房,墙裙都是用报纸糊的,她从小没穿过一件属于自己的新衣服,初中毕业在家干了一年农活,在县城为表嫂伺候了半年月子。进城打工之前,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刚好同村的李丽红从城里回来了,她穿了一件在城里普通之极的真丝连衣裙,就把霍小玉羡慕得要死。她真心地认为,那件裙子穿在自己身上会更好看。于是,她向这个充满**和陷阱的都市奔来了。

“给我点时间。”

“苏朵,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对不起!”他又说。

“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们说我私自将创意卖给了那家公司,明明是对方剽窃嘛!我不想背负着不白之冤。”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

薛紫岩心满意足地笑笑,毫不避嫌地靠在丈夫的肩头,这在她这里,是难得的一次撒娇卖乖。江一航有些不习惯,却不忍拂了她的意。老岳母在一旁看着恩爱的小两口,心里的花开了一朵又一朵。她不明白女儿好好地着急火燎地召她来打扰他们小两口恩爱的二人世界,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朵接过东西,请林墨进屋。

莽撞的伴郎这才注意到江一航身边的亮丽女子,并不是自己的同学薛紫岩。他心下暗悔失言,从瞬间的疑窦丛生,很快转为恍然大悟。他还没老眼昏花,江一航这样鹤立鸡群的同类,他怎么会认错呢?

他的脸上,却露出一种轻松而胸有成竹的表情,说:“你放心,她很通情达理,不会纠缠的。”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关心一句也不行啊?”

他没把持住。事实上他何须把持,他不需要做柳下惠,她是他的妻子。他一把抱起她进了卧室。

王阿姨的慈眉善目里,纠结着难言的情绪,有担忧,又有若有若无的喜悦,她嚅嗫着,半天,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你能不能不那么矫情。我不管你稀罕不稀罕,我要给你。相信我,苏朵,不要再做让彼此后悔的事。这不是筹码,这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苏朵,我三十岁了,我想有个孩子。”

还未走进洗手间,忽然被人一把拉住。苏朵一抬头,看到的,是江一航怒气冲冲的脸。

这个晚上,江飞燕的话,令苏朵清醒地认识到,她和江一航的缘分,已是末路,而红颜易逝的言论,又令苏朵对现状忽然产生隐隐的危机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令彼此的手握在一起,她们像韩剧中的女主角一般,都在心底默默喊道:“加油!”

男子一听苏朵感兴趣,侃侃而谈:“哦!我主要做电脑销售和电脑维修,现在我的公司有四个销售人员,八个维修工,哦!对了,如果你要买电脑或者修电脑,找我。将来如果事业展壮大,我准备在电脑城再租一个柜台,做品牌代理。现在我在这个城市已经买房买车,也算事业有成,就差结婚成家了。”

“那,你请我吃饭!”林墨转过头,展露笑颜,嬉笑着要挟着。

她每天下班后,就开始昏睡,哭泣,再从昏睡中醒来。她睁开眼,看到他,如同不认识一般,淡漠地移开目光。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尽黑。苏朵的凉鞋忽然断了一根细带,无法再自如地行走。离开公车和出租停靠点还有一段距离。苏朵沮丧地坐在影院门口的长凳上。

苏朵的问题,让江一航一个激灵,从欢爱的余温中清醒过来。“啊?恩!先不要吧,我最近,最近很忙,过一阵儿,好吧,过一阵再说!”

“知道了,你放心。”

“是啊!刚来没几天,是一航介绍我来的。你来这儿做什么,不是要买房子吧?”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千万别买这儿的房子。别看广告做得好,外面光鲜,一平方直追两万,连我们销售人员一套工服都是名牌,搞得你都不好意思还价,可是这儿的房子,盖房子用的瘦身钢筋,装修用的劣质油漆还号称法国进口。我就是吃谁的饭砸谁的锅,看不惯我一定要说。你要买房,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对了,你要买房,和谁,要结婚了吗?”

她自信满满地走进办公室。

那根木簪,一端雕刻着两朵梅花,是纯正的绿檀木,簪在间,散淡淡幽香。它的珍贵在于,是江一航亲手做的。

江一航熟络地坐在沙上,环顾四周,问:“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

挂了电话,才注意到对面瞠目结舌地苏朵,他自悔失言,窘笑着解释:“一个朋友,去拉萨玩,问我去不去。男人之间,说话比较随便?,别介意。”

夜风吹皱水面碎裂的一池昏黄。

见苏朵意兴阑珊,林墨也不再勉强。

两个星期后,江一航成功挖角。

江一航暗自笑笑,说:“最毒妇人心啊,没有我对你这肇事者的宽大,和找朋友给事故处的头儿打了电话,你现在还在里面呢?”

安良就像一个唠叨的老太,自说自话,絮絮叨叨。苏朵正心烦,短信也懒得回。

因为就在来拜访父母的前一天晚上,她如交接仪式般庄重地和李可凡有了肌肤之亲。小男人一遍遍索要她的身体,仿佛那是止渴的梅,他将她一次次带上云端,那种巨大的冲击带给身体的战栗,是没有技巧却又强悍而纯粹的。她天真地以为从此以后她将拥有他的每个日日夜夜,她相信他们的爱情和婚姻会像那个夜晚一样喷香沸腾。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老男人,她逃了。她逃的时候很优雅,给她的小爱人留足了面子。她甚至甜甜地称呼了“叔叔阿姨”,然后,在洗手间打开手机铃声,假装接了一个紧急的电话,然后一番托词,从那个家中逃了。

“苏朵,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要怎样向他解释,要怎样面对他?我还能和他继续吗?我们肯定不会再在一起了对吗?”

她的目光,祈求般望向苏朵,寻找答案。

向一个同样失意的女人寻求答案,结果只会是没有答案,或是,糟糕的答案。

苏朵皱眉。陷入更深的混沌和忧虑中。

“吃饭了!”排骨的酱香随着安良的呼唤,丝丝缕缕地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