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除了多嘴,和偶尔冒头的虚荣,小玉是个勤快能干的小保姆。她严格按照江一航的嘱咐为苏朵安排饮食。短短半个小时,四菜一汤端上了桌。

其实所谓不祥的结果,从某种意义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可是他感到揪心的疼。他对她的爱,和他自认未泯的良知,不允许她那么做。

“好,我马上去做。可是,你先听我说完。朵,你相信我,我不会不要你和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负责到底,我会和她离婚的,只是,现在情况有变,你给我些时间。好吗?你相信我!”事实上江一航自己心里也没了打算,所以现在只能像复读机一般,絮叨地重复着一句话:“相信我!”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医院里,苏朵碰到两个人。

“哦!”小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盘火龙果上,这紫色的貌似洋葱的水果,在她哪个穷乡僻壤里,见都没见过,苏朵见状,说:“想吃就吃吧!”

好吧!那就先吃饭。饭桌上苏朵一句话也没说,江一航给她夹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像一个受气包,全然没有苏朵曾经喜欢的一点阳刚之气。若是往日,一个在外叱咤风云而回家能做小伏低的男人,会很让她受用,可是,现在,她只是莫名地生厌。

“好!”小玉操着怯生的普通话回答,放下自己的行李,去厨房忙了。

清晨的阳光没心没肺地滚落在床头,江一航从一个恍惚的打盹中醒来。薛紫岩也醒了,她正用一种怨怼的目光看着他,可他依旧没有给她一个答案。

果然,此刻的苏朵,刚才还因为公司的事而一脸阴霾,现在却已是一脸阳光灿烂,那唇边一抹骄矜的笑容,和刚才判若两人。她伏上身来,给他一个绵长的吻,感叹道:“我们会很幸福,对吗?”

“你什么意思?”

吃完饭,老太太又主动去洗碗。薛紫岩端了一杯茶递给江一航,满含歉意:“我妈忽然来,你不会介意吧?”

苏朵怀着那样甜蜜心酸的期待去开门,出现在眼前的,是林墨那张怨怼的脸。

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出乎江一航意料之外,他支吾着,向来左右逢源的他,不知如何应答。而苏朵刚来进门前那种趾高气昂已荡然无存,一种气球被针刺破后偃旗息鼓的无力感骤然袭来。

“她旅行还没回来,下周她一回来我就说。”江一航撒谎信口拈来。

早餐没吃,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个文件,忙碌了一个早上,中午已经是饥肠辘辘。吃午餐的时候,看着油腻的外卖,苏朵又忍不住呕吐起来。她冲进洗手间,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一千双手在搅拌,恨不能将肠胃的旮旯拐角都腾空。苍白着一张脸从洗手间出来,恰好会议室的王姐经过,看到苏朵的情形,忍不住问道:“苏朵,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我们离婚吧!”那句话如同一把钢针,堵在他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她有姣好的容貌,良好的学识,出众的能力,在家是贤内助,在外是左右膀,最重要的是,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即使外出旅行,带回的纪念品,几乎都是为他而买。他望着她,良知让他无法将绝情的话说出口,感动渐渐左右了他的思绪。她的湿滴答着细密的水珠,沐浴露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沁入他的鼻腔,她忽然大胆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胸前凹凸的曲线软软地侵入他怀中,她拢住他的双肩,俯在他耳边,羞涩地呢喃着:“一航,想我了没有?”

她起身去开门。是房东王阿姨。

“那你要怎样,你还要再去做一次人流吗?你不要命了吗?”江一航箍住苏朵的双肩,小声愤怒地咆哮。

男人谈恋爱或找情人,都是计算成本的。林墨说得没错。苏朵看到眼前的男人,那炽热眼神中的光转瞬即逝,笑容在脸上如冻结一般,尴尬地回应道:“啊!你的愿望,还真是与众不同。”

“去,当然要去!记住,一定要用我这一招,你记住,咱们的时日不多了,也不能在一个男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往日的伤痛令江飞燕依旧单纯的脸色流露出深深的悲凉,苏朵又转而安慰她:“是啊!平平淡淡才是真。你说的对,不要寄予太高奢望,认命了,什么事都变得简单了。”

“以前人们把我们这个行业都叫民工,其实这个行业很有前途的。”

苏朵见一向咄咄逼人的林墨忽然沉默,以为自己和安良的话说重了,不禁有些歉然,说:“不是吧!你生气了,这么小心眼?好了,就算我不识好人心,我听你的就是了。我会让自己幸福的,我们都会幸福的。”拉拉林墨的衣襟,她依然假装愠怒,爱理不理。

夫妻两人“恩啊”地满口答应着。暗礁躲过,一切恢复往日平静。

电影到底演了什么,苏朵根本没看进去。她只是想在黑暗中无所顾忌地流一流泪。当长大成熟,仿佛流泪,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而电影院,是一个隐藏羞耻的好地方。

这晚他们留宿在新房。她像花朵一样绽开在他身下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心底一声叹息;就这样吧,既然错了,就一错到底。他觉得自己就像走在钢丝上的演员,努力平衡,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悬崖,万劫不复。

“嗯!有个饭局,和工商局的头儿。你吃吧!别等我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像别的男人那样心安理得,可是,愧疚还是不小心流露出来。

“是我,没错!”江飞燕很热情地领苏朵到一处清静的VIp接待室坐下,立刻有服务人员送来茶。

“哦,是吗?”此时心情正好,她将这样不怀好意地挑衅当做好听的赞美吧,说:“我没有用眼霜,我认为,爱情是最好的眼霜。”一语暗示自己正在恋爱,将自己和剩女划清界限。

看到那个木簪,江一航的目光里,又涌出一阵疼惜和感动。他说:“这个,你还留着?”

她整整头,披着一件外搭去看门。

“哦,有两年了。”苏朵淡淡答道。

融化在掌心的斑驳水印;

“你见不见?不见拉倒,说实话,我是自惭形秽,怕他和我谈起普希金叶芝我对不上来,你肯定行。要愿意,我安排一下。”

病床上的江一航正饶有兴趣打量她,她拿着体温计,不知如何下手。

“谁说我看热闹,我只是刚好路过,你才是菜市场大妈!刚才怎么没一下把你撞…”

“你在哪?出什么事了?堵车了吗?”

万般无奈,她打开了门。

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抓住肩膀,江一航红着眼,带着隔夜的疲倦,喊道:“苏朵,你到底要怎样?你别闹了好不好?”

“我没闹!”她依然是冷冷的口气。

“你身体还没恢复,你让保姆走了,一个人怎么可以?谁来照顾你?”

苏朵的目光直直逼向他,反问道:“谁来照顾我,你啊,你可以吗?”

“我会照顾你,我一辈子都会照顾你。”

“我说的是丈夫的照顾,不是你花钱请一个保姆的照顾,不是你每月负责我衣食住行的这种照顾。”

“你别作了好不好!花钱请人照顾你,又有什么不好!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庸俗,都这么在乎名分?即使我是别人的丈夫又能怎样,你知道我心在这里,我是爱你的,难道不够吗?”

他愤怒将苏朵推向沙,苏朵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抚住小腹。她目光恍惚地看着他,听到他口中的振振有词,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那一张俊朗的脸,忽然也变得面目狰狞。

苏朵冷笑一声:“别打着爱的幌子羞辱我了。我是庸俗。你告诉我怎样才叫高贵,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就叫高贵吗?从前妻沦为二奶就高贵吗?今天早上小玉还一脸好奇地问我,是不是传说中的二奶,你让我怎么回答她?”

江一航冷静下来,仿佛从苏朵眼中看到某种转机,他坐下来,亟不可待地问道:“如果你觉得小玉多嘴,我们再找别的,我以后尽量多抽时间来陪你,不让别人说三道四,我带你去拍婚纱,就挂我们卧室,我不会让别人这样说你,只是,你别拒绝我,让我来照顾你。”

江一航的话,令苏朵再次跌入深深的失望之中。他每一个看似完美的安排,都是自欺欺人和欲盖弥彰的伎俩。

“江一航,你给我滚,马上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苏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喷薄着怒火:“你滚,如果你再来,我就会搬走!”

“苏朵,你听我说!”

“滚!”

他被她忽然爆的失态吓得不轻,想安抚她,又犹疑地站起来向后退去:“好,好,我走!你好好休息,你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走!”

江一航向门外退去。脚步沉重地走向车子。深秋的阳光里,他蓦然现,自己的手背上,滴下冰凉的水滴,是自己的泪。

当他会流泪。他现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其实已经接受了再次失去她的事实,是因为即将被他认可的离别,勾起一丝不舍。

那一丝不舍,让他在两天后,再次驱车前来探望。

他现,苏朵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见了。她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