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朝之后,小山照例去听太后讲述昔日之事,小山虽过耳不忘,谨慎起见,仍执笔草书于纸上。突然有宫女来报,说狄大人求见。太后遂命小山回去,明日再讲。小山出得太后寝宫,只见狄大人走进来,遂施礼问好,只见这狄大人今日看她的眼神,颇为亲切,向她颔首微笑,径自猜疑,莫不是因李山之故?只因狄大人匆忙求见,自己又想着早日回府见李山,便急急的出了宫门,疾步回到家中,只是时日尚早,小山请唐赦安置晚宴,说要宴请前日来家中的那位宾客,唐赦忙去找了妻子张氏安排。小山褪去官服,换上素日寻常装扮,再度梳妆,刻意装饰一翻,正自揽自照,紫绡却进来了。紫绡看着小山正在对镜自照,又打趣道:“妹妹这容貌,就算清水略拂拂面,已然宛若仙子,这样打扮起来,简直是要妒死天下女子!不过你本就是百花化身,通身这香气,说不出是哪种花香,只是淡淡的,想必是各种花香混合在一起,才能有这么好闻的味道!”小山笑道:“姐姐亦是红颜如玉,何必打趣我呢!”紫绡道:“听闻今日府上有客,我没猜错的话,就是那位李公子!”小山道:“正是。我正要去找你说,今日你和颜崖,还有唐海,同这位李公子一起用晚饭,认识一下,可别再浑说我们昔日那些糗事了!”紫绡笑道:“当日避雨之时实在无聊,我只同那老花农说些趣事解闷,不想那位李公子的同伴虽一言不发,却都记了去!我还说了姐姐在宫中为官之事,他还瞪我了呢!”小山佯装嗔责道:“当日我算什么女官,你就敢说!过几日岂不要跟人家说我已是女宰相了呢!我的好姐姐,你若待着烦闷,现下正好有顶要紧的事,需劳烦姐姐替我去办!”紫绡忙道:“我正闲的发慌,若是宫中那些抄写之事,还是免了!若要跑跑腿,我倒乐意。”小山笑道:“这下正如姐姐所愿,确是跑腿之事。太后命我编撰各才女、女官之事迹,我一人就是长十条腿,也跑不过来,我想昔日我们同在红文馆,彼此倒都相熟,姐姐何不替妹妹,先去探访一下在京为官的各位才女。”紫绡道:“如此甚好!自来京中,我早就想会会她们,只是你一入长安便进宫侍奉,晚膳时才回家,姐妹们亦是如此早出晚归,咱又断不能夜晚造访,我不提起是不忍你分心,这下正合了我心意。”小山见紫绡开心不已,亦笑道:“还望姐姐代我问各位才女安好,如今有太后交办的这件差事,倒真可借故邀各位姐妹来府上一聚。”紫绡听闻,更是喜不自胜,忙说明日就去卞滨老师的府上,询问各才女近况,以便一一联络。二人正说着,只听闻外面唐赦在门外唤道:“小山,客人已到了!”

日落时分,狄仁杰见李显不时望向窗外,方起身告辞道:“老臣知道王爷有事要忙,先告辞了!明日还要早朝,王爷何时动身返往房州?老臣预知以便前来相送。”李显道:“就这两日!”狄仁杰告辞之后,李显忙起身出了客栈,往唐府而来。昨日约好,不走正门,直接在后院小山房中等候彼此。李显跳上房檐,身轻如燕,悄然沿屋梁行走至后院,从房檐跳下,小山听到动静,立刻揭帘而出,李显如天神一般,降落在她面前。四目相对,似是久别不见,目光温情缠绵,无需言语心已相通。小山举起帘子,请李显进入室内。只见晚饭已然备好。李显见小山今日只是寻常女子打扮,一袭白裙,略施粉黛,秀发轻挽,轻盈脱俗,不觉看呆了!只听小山道:“饿了,先用晚饭。”李显方坐下笑道:“你这话,倒像在家等候夫君的娘子所言。”小山含羞带笑嗔道:“浑说什么!”二人落座用了晚饭,已然不似昨日那般蓄意生疏客套。席间李显问小山:“把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点也不许漏掉!”小山笑问:“如果是我不愿意说的呢?”李显才觉自己过于迫切的想知道小山的一切,遂道:“不想说的便罢了,只是你有什么不想对我说呢?”小山笑意更浓道:“当然有。”李显只得由她。小山遂将自己身世、家人及父亲修仙、及自己两次出洋寻找父亲、女科考试及与众才女红文馆相聚之事,逐一告知李显,但并未告知自己是百花化身之事。李显只望着小山,微笑着听她说,偶尔颔首,亦或有不明之处追问一二,说到出洋,李显问道:“据说你曾被强盗掳去,要纳为妾,幸而你们才智过人,才逃过此劫。”小山知道是紫绡曾胡乱说的,这段本来不欲告知他,不料却被问起,顿时羞涩顽笑道:“当个压寨夫人尚可,若做他小妾,也未免屈才!”李显亦笑着揶揄道:“原以为你志向不小,不料只做个压寨夫人就满足了!”二人说笑着不觉已至深夜,李显恋恋难舍,只是明日小山仍要侍奉太后早朝,只得道:“我该走了!对了,你的那位紫绡姐姐为何一晚上都没来找你?”小山笑而不答,娇羞满面,李显翻然领悟,颇为感动道:“是你,小山。”遂又扶起小山的双手,捧在手里深情的道:“有些话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不过我需要时间是去做别的事情,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我们才会真正在一起,不会再分开。”小山听闻亦怅然道:“缥缈无期之事,还是不去想了,我们只记着此时、此刻、此心就好了!于我而言,从小到大,今晚是最开心的一晚,无需戒备,畅所欲言。哪怕一辈子只有这一晚,和你一起,也足够了。”李显心疼道:“你身为女子,小小年纪,却经历那么多,承受那么多……现在有我,记住我的话,只做太后教你做的,如遇到难题,就去找狄大人,他是我至亲信赖之人,至于上官婉儿,多加尊敬笼络,心事万不可轻易诉于他人知晓。还有,你一个女子住在这里,要加强戒备,我已请狄大人暗中保护于你,但万望凡事小心。”李显还欲叮嘱,小山笑望着他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家中母亲了,她也是这样唠叨。”李显洋装不悦道:“你没听说过关心则乱吗!”小山道:“快回,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我还得睡会儿,不然明日早朝出了差错可了不得。”李显只得放开小山的手,约好明日退朝后会登门拜访,又嘱咐小山早点睡,才不舍道:“我走了!”遂转身出门,转眼便蹿出高墙。

此时正直正午时光,日光照散了长安的阴霾,李显推窗眺望,窗外绿树婆娑,街市人头攒动,一番盛世繁盛景象。李显更衣沐浴,换了一套新衣服,深白灰色袍,腰间碧玉配饰装点,虽是商人装扮,倒更像位儒生,英气逼人又不失诗书儒雅气质,年出三旬,看着也不过二旬开外的年纪。李显嘱咐裴忠在客栈等候,自配上剑,出门往城南走去。

说完遂要回宫,闺臣将唐赦早已备好的驻颜灵芝取来一盒道:“学生还有一枝,送给老师。万望老师不要太过辛劳,有学生能代劳的,还望老师驱使。”上官婉儿要推辞,小山不肯。只得命宫女收下,道别回宫。

次日早起,闺臣、紫绡及颜崖收拾妥当,要返回长安去。紫绡见闺臣取下昨夜挂在床头的花环,拿着手里呆呆的看着不言语,似有心事。紫绡道:“这花环的花儿都蔫儿了,妹妹就别带了,外面卖的多的是,妹妹若喜欢一会出门叫颜崖买两个回来,咱俩路上戴着顽。”闺臣忙执起花环道:“不用买了,我只要这个。”紫绡笑道:“随你去罢,咱们该上路了。”说罢二人走出店外,颜崖早已备好车马,不久便出了金陵,闺臣掀开车上的帘子回望金陵,心中想道:他应该还在金陵,此去从此天各一方,四海之大,再也不会遇见了。放下帘子,闺臣收齐思绪想道:也好,速回长安,忙起来,做该做的!因此命颜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紫绡见闺臣一路拿着花环,若有所思,话语不多,心中已然明了一二,只是不便再提。不足半月已然抵达长安,闺臣进宫侍奉,紫绡、颜崖自是在家中照料。

这日上官婉儿和闺臣侍奉武后早朝,只见太后眼下乌青,倦容难掩,怕是没有睡好。果不其然,退朝之后,太后掩口哈欠连天道:“昨夜朕做了个梦,梦见上林苑群芳一夜之间竟都败了,被风吹的四散,朕忙命宫人围幔挡风,只可惜风太大了,朕正垂怜不已,忽见一女子飘然立于百花之上,说道百花虽蒙陛下精心养护,但朕昔日命百花齐放有违天条规程,故上林苑群芳有此一劫,朕问可有挽救之策,这女子只言:若要消得百花劫,金陵庙里求神仙。说罢就不见了。今日朕上朝之前,刻意从上林苑经过,群花虽然开的娇俏,但朕却觉不似往日艳丽的景象。故而在朝堂之上,朕问及朝臣金陵可有供奉百花的庙堂,就是这个缘由。”上官婉儿道:“微臣也自疑惑陛下怎会在朝堂之上有此一问,原来如此,朝臣说金陵确有一个花神庙,陛下可要着人去拜一拜?”太后道:“朕也正在思谋此事,按说花神托梦于朕,朕应亲往金陵,奈何朕已年老,金陵又远在南边,且宫中朝政离不得朕,朕欲选派一人前往,一时竟想不出来有合适的人。”上官婉儿道:“若要代陛下拜求花神,寻常人等自然不可,而陛下亦不能亲往,要选一位皇家贵胄代陛下前去,且同陛下一样真心惜花爱花敬花之人方可。”太后道:“若说惜花,必然是显儿,可他远在房州,又不是个自由之身,如何能去。”上官婉儿道:“微臣记得庐陵王去房州之前在陛下面前跪求,说了宁可做一个平民百姓,游历天下遍访名花之愿,陛下虽未言明,亦有暗允,如今花神托梦,陛下乘此之机命庐陵王前往祭拜,一来告慰了花神,二来亦了了庐陵王之夙愿。”太后沉默不语,上官婉儿继续说道:“庐陵王在房州已有六七年了,近年来勤王之事屡起屡败,庐陵王并不曾参与半分,就算有几分锐气,也消磨殆尽了,且庐陵王仁孝天下无人不知,对陛下亦是忠心臣服,陛下何不履昔日之诺,命庐陵王化名前往金陵,在房州只称病闭门谢客即可。”太后颔首道:“婉儿所言,正和朕意,只是朕所梦的花神应该是位娘娘,着男子前去,不知是否妥当!”上官婉儿道:“陛下爱花果然痴了,这金陵花神庙供奉的花神无论是男是女,已然是仙家星君,世间凡人皆可供奉,自古也未听说过,只有女子可供奉女花神,男子只可拜男花神!”太后笑道:“话虽如此,朕不能亲往,深以为憾!”上官婉儿看了下闺臣道:“陛下如若实在想派一女子前去,眼前就有一位!微臣素日与闺臣妹妹聊起花来,得知妹妹亦是爱花成痴,昔日殿试之作《天女散花赋》可不就是证明?闺臣妹妹虽无官职,但陛下何不下一谕旨,命闺臣代为祭拜,如此就两全了!”太后向闺臣道:“爱卿可愿为朕出一趟远门?”闺臣跪拜道:“陛下之命,无不奉从。”

五月初五这天,林之洋、吕氏、婉如、田廷、田凤翾、秦小春一早便赶来送行。闺臣、紫绡、顔崖、紫绡的乳母肖氏、唐赦一家及丫环等,洒泪辞别了唐敏、林氏、小峰及红蕖等众人,先行水路至内陆,改陆路进京,先至京中宅院安置,原来唐敏早已修书命京里分号的人打扫布置妥当。

武后和狄仁杰说笑着入了席,裴忠侍立在册。早有宫人斟了两杯,武后举杯道:“朕就借显儿的酒,犒劳狄大人素日来的辛劳,大人请!”狄仁杰忙道:“微臣为陛下效力就是为天下百姓、也是为自己筹谋生计,乐意而为,并不觉辛苦,如今厚着脸讨陛下酒喝,着实不该啊!这酒色如琥珀,滴似珍珠,微臣已然垂涎了,陛下请!”说罢二人一饮而尽,武后顿觉神清目朗,满口异香,连称好酒!狄仁杰亦赞不绝口,宫人忙斟上酒,二人交杯换盏,不觉武后面色微红,大有醉酒之势。裴忠侍立在侧,见武后和狄大人称赞酒好,心下略觉宽慰。又饮了数杯,武后向裴忠道:“你可知这酒是如何酿制的?”裴忠道:“卑职一直跟着王爷如何不知。去年九月九农家秋收之日,王爷亲自去房县乡间选了上好的‘黄金条’、‘三颗寸’糯米,”用小曲酿造,做了三大缸黄酒埋入地下。今年春上才取出,酒香都飘出王府数百丈远,张知骞大人笑言闻着酒香找上门来讨酒喝,谁成想讨到庐陵王府了!王爷和张知骞大人启了一坛,尝过之后,都道比房州酿酒名匠的酒有过之而无不及,王爷不愿专享,故命卑职速来进献于陛下。”武后颔首笑道:“既是庐陵王亲酿的黄酒,朕就赐名为‘庐陵王黄酒’,狄大人以为如何?”狄仁杰道:“庐陵王黄酒!这下可要扬名四海了!这房州酒价怕是要贵喽!”武后向上官婉儿道:“传旨,庐陵王所献黄酒,赐名‘庐陵王黄酒’,着每年进贡朝廷三百坛!裴忠护酒有功,赏金花三朵!”裴忠跪下叩首道:“卑职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武后笑道:“起来。你速回房州去罢!”狄仁杰笑道:“庐陵王要酿这三百坛贡酒,岂不是要开个酿酒的工坊了!好在庐陵王闲人一个!”说罢与武后又饮数杯,直至日落之际方散。

不觉日落西山,天色暗了下来,这后花园在落日余晖映照之下,花草树木都变的柔和起来。李显望着花园,忽见唐赦疾步而来,走近亭台忙道:“小山,外面有两位客人来访,有为年长的自称是狄仁杰!说是要见李公子!老夫已请至正殿用茶。”众人忙起身,李显和小山更是惊异,李显猜想,定是狄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才寻他到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