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顿饭的时候,雨连绵,大家都有点伤感。一位师兄拍了拍苏措,叹口气说:“我们走了之后,你就是赵教授唯一还在身边的学生,也是最后一个学生了。其实她人很好,就是太严厉,对我们严,对自己更严……”

“邵师兄。”苏措也靠在阳台上,轻轻叫了他一声。

邵炜两道眉毛写了个倒八字:“那倒是不必了,还不如现在天天给我烧烧香,请我吃个饭什么的。”

“在不在又怎么样?”苏措微微一笑,“我能逼着他去指证米诗?他觉得全部是他的责任。怎么都于事无补啊。再说我也没什么大事,躺个把月就好了。反正也是放假,没有关系。”

陈子嘉紧一紧她的手,凝视她的脸孔,要把她脸上的每个细节都记下来。她皮肤白皙,现在因为失血更是苍白的透明起来,包括嘴唇和鼻尖,一样没有半丝血色。他想起昨晚,他抱起她的时候她血流如注,那么轻,好像重量都随着血全部溜走了。陈子嘉弯下腰,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说:“阿措,别说话了好吗。任何事情我都会处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苏措不明所以:“打电话?”

大约是因为当事人已经离校,这个曾经被掩盖的很好的秘密几乎是在开学的前几天内就传遍了整个学校,速度之快,简直是秋风刮过麦浪。

应晨又急又怒的过去扶起坐到地上的苏智,同时瞥了一眼照片,面色一凛,正是上次他们在苏智同学家里看到的那一张,也不知道苏智是什么时候跟同学要来的。

苏措不为所动,仿佛那句话本没进到她耳朵里。她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动。她手指修长,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陈子嘉仿佛能听到她血管里血缓慢流淌的突突声。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对坐,直到太阳升到斜上空,天台也变得炎热起来。

“啊,我们是去哪里?”苏措如梦初醒。

“阿措,我问你,”苏智停止收拾东西,十足玩笑神态的凑过来:“我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忍了我三年,然后再也没人在你耳边吼你了?”

苏措微微一笑,放开她。

许一昊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苏措看来,在她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停,然后别开。他双手叉在衣兜中,滑离了冰场,去了休息席。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篮球比赛了,可以不用小声说话。杨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点惨痛:“我羡慕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学的那么好。包括这么深奥复杂的物理,那么复杂的题目你两三下全部都解决了。我听到老师们夸了你好多次。”

苏措无从拒绝,米诗自作主张的把她的车锁到了路边,笑容甜美的跟陈子嘉告辞,也装作不知道他的脸色比刚刚更暗;然后带着,不,几乎是拖着苏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萨店,那家店不远,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空气凉的好像从南极取回来的,可许一昊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运动服站在外面。苏措朝他走过去,走得进了,能看到他脸颊微微发红,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青郁郁的发梢滴下来。看他的样子,让人忍不住误会春天提前到了。

刘菲俯身下来,脸颊轻轻擦过她的。她俯在她耳畔低声说:“阿措,圣诞快乐。”

放下电话后她把手搭在苏措手上,安抚的笑笑:“好了,你可以吃饭了吧。”

尽管英文不佳,上学期的成绩苏措依然是第一,加上多位老师的推荐,她拿到了最高等级的奖学金。苏措自己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情,陈子嘉是怎么知道的?

许一昊靠着门,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她也不管许一昊答不答应,径直走过去,弯腰调高了温度。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就好了。”有人说。

林铮忙得很,还是把耳机从头上取下来,把目光从纸堆里抬起来,跟苏措招呼:“刚刚我看到你了,一昊还好吧?我这里很忙,本来答应他去看比赛的,可还是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虽然主意是不错,但是我劝你还是改期比较好。”杨雪摇头。

独坐许久,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弹的很好。”许一昊对苏措点点头。今天他看上去相当有神。

“有人想让我出丑,篡改了我的节目。我非常生气。”苏措咬着下唇,说,“我被骗了我被出卖了我被人陷害了而且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换作是你,你会很高兴快乐?”

苏措一脸无语。

苏措十分感激:“师兄,谢谢你。”

“走神?”许一昊不放心,问,“你样子看起来不正常,要不要去医院?”

“人少,没有固定的例会。”许一昊说得意味深长。

陈子嘉惊讶,立在原地盯着苏措半晌才说:“苏措你真的很聪明。”

他语气里的跟刚刚相比有点重,苏措警觉:“很久没有联系了。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一下。”陈子嘉笑着摊一摊手。

那段路颠簸得厉害,加上他们坐在后排就更抖,好像随时可以把心肝肺腑给颠出来;返回省城的时候苏措跟他说自己回研究所,不过陈子嘉无论如何都不让。三年前苏措已经知道再也争不赢他,只得让他送着她回到研究所。他站在大门外,没有进去。夜色朦胧,四野无人,研究所所在的那一片建筑群在黑夜里露出轮廓,仿佛是高原上的一座座纪念碑一样端庄;高原上的风吹过来,很烈很大,吹得站不住。

大门口的路灯虽然亮,可是四周墨色太浓,发白的灯光也只能刚刚把两人所在一小片照亮;苏措说完“一路小心”之后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话,陈子嘉就那么捧起她的脸,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很专注,但是落下去却极轻,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额角。

苏措回神的时候,恰好看到他已经坐进了那辆送他们回来的出租车里,他在车子里对她微笑。

昏沉沉的拿出证件检查之后,苏措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措抬起头,看到邵炜正从树下的影里出来。他笑着跟她招呼:“两个星期到了,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哪怕是一晚上不睡都要回来的。”

苏措斜一眼他,玩笑道:“我是好学生,当然会准时回来。”

两人结伴走回去,邵炜继续说:“对了,他们正准备在我宿舍烫火锅,你也一起来吧。哦,当然,如果你不累的话。”

苏措一犹,正打算开口拒绝的时候看到他眼底莫名的神色闪过,当即完全同意:“等我半小时。”

去的时候邵炜宿舍一如既往的热闹,一锅菜刚刚煮开。因为刚刚洗了澡,苏措头发湿漉漉的,直直的垂在半腰;脸颊和嘴唇着罕见的潮红,眉目分明,仿佛化了致的妆。一见之后,大家轰然一笑,说:“怎么来了个小姑娘?”

都是平时熟得不得了的那帮人,苏措也不客气,自己拿了只碗死活找个位子在一帮人里挤着坐下,然后慢悠悠的说:“各位才是年轻人啊,本人老得路都快走不动了。”

说完,旁边一个叫王露的小师妹就笑:“那师姐就快找个男朋友啊。再说,你孤家寡人,我们哪里敢轻举妄动呢。”

几年来苏措听类似的话听的耳朵生茧,早就习惯了对此选择的失聪,可是今天这句确让她没来由的口奇怪的一抖,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她自己也不记得了。捞起一块片盛到油碟里,苏措笑得一脸暧昧的看着王露:“晓得你在想什么,想嫁人了吧。不如师姐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包管才貌双全。”

王露也不客气:“说说看。”

苏措笑着一指坐在对面的男生:“叶海澜怎么样?”

那个叫叶海澜的男生本来就在留心听他们说话,登时脸烧得痛红,抬头看了一眼王露,讷讷的一句都说不出来,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瞧他的样子好像很不得立刻从这个屋子消失。

王露哪里想得到苏措一下子就戳到点子上,拿一只眼睛瞄着苏措,另一只眼睛瞄叶海澜,尴尬和期盼兼而有之。

一座人左看看王露,右看看叶海澜,安静下来,只以眼神交流。在作这样交流的气氛中,众人纷纷看出了点门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一个劲的催促两个人说话,在众人的逼迫下,叶海澜结结巴巴的开口:“师姐你别开玩笑了——”

话虽然对着苏措说的,可是他眼睛却停在王露身上。邵炜当机立断的拍拍叶海澜的肩膀:“难得有人说出来了。既然有机会那就要抓住,错过了就悔之晚矣。”

叶海澜从这句话里得到了莫大勇气,很快冷静下来,一言不眨的看着王露:“没错,师姐没说错。我就是这个意思,王露,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说完他不再闪避目光,盯着王露眼都不眨。苏措也笑着对王露说:“好不好给句话,别让人家干等着。”

刚刚王露都一直镇定,现在忽然红了脸,声音细得不得了:“好啊。”

那个“好”字一出口,所有人开始拍桌子敲板凳,笑声掀翻屋顶。平时的研究太苦闷,难得有件乐事。那晚实在是乐疯了,借题发挥,简直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闹声喧哗震天,起初隔壁的几个宿舍还表示了不满,后来知道是这件喜事,也纷纷过来凑热闹,搞得跟他们俩要结婚似的。若干年后苏措才知道这件事情作为典型的风流佳话在研究院里代代相传,几年后这一对结婚的时候,她还托人送去了一份大礼。

总之那天聚会最后的结果是大家都喝多了,摇摇晃晃的回宿舍,把满屋狼藉留给苏措和邵炜收拾。

两个人一个收拾厨房,一个收拾客厅。走了两小时山路加上又坐了一天的车,再对付完屋子里的狼籍后,苏措简直累的虚脱,可是却在邵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换上一副神奕奕的样子。

邵炜从厨房里出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笑容满面的说:“你一早就看出他们是一对了吧,我倒是一直没看出来。原来你还很有做媒人的潜质,应该开个婚介所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