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汗津津地额头,歪着脑袋问道:“安良,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屋子中的陈设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起来。江一航的目光落在卧室中陈旧的梳妆台,泛黄的壁纸上,一切和三年前无二,虽然房间被苏朵收拾得不乏温馨味道,可是,到底是略显寒酸。他叹了口气,用力揽了揽她,说:“别住这里了,明天你去看几个楼盘,我买新房子给你住。”

她也曾在网上偷偷买过一个丑陋的情趣用品。当快递送来那个严严实实的包裹让苏朵签收时,林墨很好奇地问是什么东西,苏朵支支吾吾回答是化妆品,然后做贼一般拿回了房间。夜里,当冰凉的器物载入身体,那种快感是迅猛而纯粹的,但那种快感过后的羞耻,让人沮丧地想哭。过了几天,那个丑陋的东西被她又层层包裹,装入垃圾袋,走了很远的路,扔到垃圾台里。

一直坐在一边的安良终于忍不住话了:“我说林墨,你就别瞎操心了。”

“喜欢,上学时,偶尔还写过。”苏朵实言相告。

苏朵起身吃了一口,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故作哀怜:“墨墨,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一个星期后,江一航站在了苏朵的面前,他在回放的新闻中看到为他呐喊喝彩的苏朵,那张在骄阳下挂着细密汗珠的无暇容颜惊艳了他。“自古英雄爱美女,若不好色非英雄。”江一航这样解释自己对苏朵的一见钟情。

可是,他们不是熟人,他们是在一个屋檐下争吵又和好,在一个被窝里天黑又天亮了两年的夫妻,久别重逢,他应该带着愧疚的表情,投来意犹未尽的目光,流露出“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款款深情,然后说:“找个地方喝杯茶!”。

时间仿佛瞬间凝滞,周遭的喧嚣安静下来。她看到那张隔着千山万水依旧时常出现在梦中的脸。从前高瘦的身形微胖了些,却更显健硕,质地考究的衬衫穿在他身上,那样妥帖干练,他的额头有轻微擦伤,只草草贴了创可贴了事。江一航,那个她恨不能千刀万剐食肉剔骨的男人,如今好模好样地站在她面前,他虽然经受了刚才惊魂一刻,却依然看上去容光焕。

苏朵的心一黯,想起江一航那张在时光深处依旧俊朗而清晰的脸。曾几何时,“小花”也是她秘密的昵称,专属江一航,现在,那个人声音在哪里?他和她,像大多数人一样,从大学情侣,毕业后终成眷属,走得太过顺利,直到江一航被单位派往法国学习,在那个浪漫之都,与苏朵两地分居的江一航没把持住,年轻气盛的苏朵,眼里容不得沙子,得知他的出轨,坚持要离婚。那段记忆,如同一次耻辱的凌迟,一刀一刀,直到心千疮百孔,现在想起来,依旧那么痛。

手机放在案头。除了安良来两个笑话短信外,再没响起过。快下班的时候,听到外面格子间隐约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她总会条件反射般抓起自己的手机。而事实上她不知道期待什么。

不知谁的电脑里,传来孙俪的歌声:“幸福隔着玻璃,看似很美丽,却无法触及……”那感伤的歌曲像一把细密的针,轻轻噬咬着她的心,一动,血淋淋地疼。

江一航给她承诺的幸福,如此触手可及,却原来也隔着玻璃,她来不及辨别真伪,一头冲过去,撞得她头破血流。

泪无声无息地又下来了。

苏朵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偌大的格子间已空无一人,犹见安良在办公室里收拾资料。她推门走进去,说:“安良,我请你看电影!”

“好啊好!”安良屁颠屁颠地收拾好包,跟着苏朵走出公司。

电影到底演了什么,苏朵根本没看进去。她只是想在黑暗中无所顾忌地流一流泪。当长大成熟,仿佛流泪,是一件羞耻的事情。而电影院,是一个隐藏羞耻的好地方。

安良很没素质地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议论情节,苏朵只是木然地“恩啊”附和着。直到后座有人敲击座椅表示抗议,安良才闭了嘴。

从电影院出来,天已尽黑。苏朵的凉鞋忽然断了一根细带,无法再自如地行走。离开公车和出租停靠点还有一段距离。苏朵沮丧地坐在影院门口的长凳上。

“我来背你吧!”安良主动请缨。

他的后背爬上去,如陷入厚实松软的棉被,脸贴上去,有干燥的阳光味道。月亮隐在云朵后面,头顶有星光,夜风微软,这样的夜晚,适合唱歌。

“安良,唱歌吧!”

“徘徊在似苦又甜之间,看不清这暧昧的眼,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没谓多贪,犹疑在即若离之间,看不清这暧昧的眼,似是浓却仍然很淡,天造灰蓝,想告别,偏未晚……”是王菲的《暧昧》,林夕的歌词总是这样直抵人心。安良的嗓音是低沉的,粤语原来唱得非常棒。

苏朵用蹩脚的粤语和他一起哼唱起来,安良慢吞吞地朝前走,像摇晃的小船。唱着唱着,苏朵趴在他的肩头,嘤嘤地哭起来。

安良停下脚步。

“安良,江一航把我变成了小三儿,变成了二奶,安良,我是不是很傻,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他轻轻地放下她,转过身,犹疑地伸出双手,将苏朵揽在肩头,低声说:“这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好女孩,这不怪你,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