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做了一期校运会掠影的宣传特辑,右上角贴了一张林尧的免冠照,唇红齿白看起来很阳光,底下有一行小字说明,x年x月x日打破校运会跳远记录。要不是隔了一层玻璃,子言几乎有伸手去撕这张照片的冲动。

只有在一种情形下,她才可以坦然自若地直视林尧,就是每周一早晨固定的升旗仪式。

子言的脸微微有点烫,转过身去拿一只温度计。

无边无际的自嘲与受伤困住心灵,子言倔强着不肯流露出哀伤,她的脸上,从来只洋溢着给人看的笑容,内心的伤口,只愿意一个人舔舐。

那天晚上,苏筱雪致电给她,“子言,想好了考哪里没有?”她默然摇头,忽然想起对方看不见,只得哑着嗓子回答:“还没有。”

“其实选择个靠海的城市不错啊,到了大连,我才现,能听到海风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她的心猛的漏跳一拍,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大连?”

苏筱雪轻柔慵懒的声音里有丝淡淡的笑意:“是啊,这地方真好,海滩的风景也很美。”她轻笑了一句:“回头写信告诉你。”

冰凉的话筒在手中握得滚烫,然而心里的温度却在一点一点冷却。

原来故事已快走到结局,唯有她还懵然不知,漆黑的天色终将要破晓,破晓的却是别人的黎明。

今后她的世界,只剩下迷茫荒凉的夜路,没有人,只有她自己,看着自己的影子,一个人走完。

作者题外话:如果还能重来,能够重新选择,到底是选择自尊,还是渺不可知的爱情。。。这仍然是个问题。

又误心期到下弦3

志愿表交上去后的一个多星期,成绩终于下来,子言的估分极为准确,所填志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差池。父母亲已经开始忙碌的在为她准备行装,预定谢师宴的酒席,她茫然无措的随父母在烈日下东奔西走,原本还算白皙的肤色晒的黑,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觉得惨不忍睹。

这段忙碌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子言觉得,越忙,心里的痛就越麻木,越麻木,情绪反而越平静。这世上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原来人的韧性竟然坚强至此,可以承受得住那么多的苦痛而不崩溃。

去学校拿通知书的那一天,遇见了龚竹,阳光下她一双大眼睛闪过惊疑不定的光:“子言,你不是一定要去北京的吗?”她感觉自己笑出声来,“世上哪有一定的事啊?你呢?”

龚竹眉宇间有些黯然,她稍稍露出一点笑容:“那倒也是。我还好吧,在南京,学校挺一般的。”

子言捏一捏她的小手,安慰说:“咱俩差不多。对了,至少季南琛也在南京,还可以照顾你。”

龚竹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嘴唇微张,迟疑了半晌,最后终于说:“他……不在南京,他被r大录取了。”

这个消息的震撼力绝对不亚于前段时间刚听说季南琛摘取了本市文科高考状元的头衔!子言有些糊涂,他不是心心念念一直要考n大的吗?

然而转瞬间又有些释然,r大和n大,其实季南琛不论选择哪所,前程都一样会光明坦荡。

回家的路途其实是不必经过西门城楼的,子言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才突然现,自己竟然神思恍惚地走到了这里。

一字排开的大红榜单,她毫不费力便找到了季南琛,本届文科状元的名字,高悬在榜单的第一位,如同去年的林尧,排在理科榜单的榜一样。

季南琛的名字后,果然写的是r大。

城墙仍然斑驳,罅隙里冒出头的青苔爬满了青砖墙,茂盛得很沧桑。七年过去,它一如当年般寂静,岁月模糊得了记忆,模糊不了这面几百年的老城墙。

没人记得当初,有个少年和少女,曾并肩在这里,彼此心许下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

连她自己也快忘记。

她定了定神,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和学校,便转身离去。

“芯儿,我拿到通知书了。快出来,我请你大吃一条街!”她打电话给许馥芯。

那个热辣辣的夜晚,夏风扑面,热浪滚滚。两个女孩子蹲在昏黄的街灯下,吃着麻辣辣的炒田螺,辣得嘴唇一片鲜红。

最后两人一起坐在老城门的浮桥上看月亮慢慢爬上来,河面被微风揉皱,水光在夜色里潋滟,月影在水面被扯得支离破碎,这夜景,一点也不美。

“芯儿。”她忽然抱住许馥芯,第一次放肆的大哭,压抑了一年的情绪淋漓尽致的释放在自己的好友面前。

童年时的懵懂,整个少女时代的恋慕,她对于爱情的所有期盼和努力挣扎,随着她最后高考志愿的选择,全都落了幕。

考上大学,于她并不是新生,而是死亡。

她的爱情,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守候,忍受了无尽的寂寞与痛苦,终于还是在她最好的青春年华中死去,她哭,只是想最后祭奠她死亡的爱情。

许馥芯什么也没问,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她。

谢师宴上,她喝得有点多,第一次觉自己这么能喝,可惜,怎么喝也不醉,哪怕头痛欲裂,依然不醉。

父亲说,小西这个遗传基因大概像我。母亲嗔怪的瞪了父亲一眼,只催子言早点回家休息。

她脚步很稳,面色如常的走出酒店大门。

夜色下的湖水温柔如情人,她对着月色看自己的手指,根根修长,月光下几近透明,出淡淡的光泽。只是,这寂寞的美,无人欣赏。

“子言,你不要紧吧?”季南琛的声音打破这片刻的宁静。

她回转身,恍然想起,她还没送走同学居然自己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她摇一摇头。

“我看你今晚喝的有点多。”季南琛慢慢说,走上前几步。

不说还好,他一说子言觉得酒意就有点上涌,她仗着几分醉意问他:“我好得很。倒是你,上次忘了问,你最后怎么报r大了?”

季南琛的眼睛如水银般流转微光,他的声音低如大提琴的和弦,居然有种少见的沉郁:“你呢,你不是说一定要去北京,为什么最后改报了上海?”

子言拼命想令意识清醒一点,她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咕哝了一句:“上海不好么?外滩和东方明珠多美啊。”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子言,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失败。”

“你?你还失败?”她傻笑起来,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没烧,难道你喝醉酒说胡话了,状元哥哥?”

他捉住她的手,力气并不重,可是子言抽了两次都没抽出来,她直觉自己果然是喝醉了,连抽回手的气力都丧失了。

“状元哥哥?”他的眉头骤然一松,眼里波光迷离,微微俯下身来,以从来没有过的口吻,戏谑着问:“那你想不想当状元夫人?嗯?”

像有谁给了她一鞭子,子言极快的便清醒过来。她张大眼睛,呆了一呆,说:“季南琛,看清楚,我不是龚竹。”

他眼神深邃的看向她,瞳仁里清晰的映出她的身影,单薄的,一直倔强着挺直的背脊,在夜色里有些微的颤抖。

“跟你开玩笑呢,……妹妹。”他紧紧握一握她的手,随即颓然松开,唇角含着某种自嘲的笑意,转瞬即逝。

这个夜晚很混乱,不仅她醉了,大概连季南琛也醉了。子言含糊的想。

夜风开始有点凉意,令人越清醒。

“到了学校记得给我写信。”他看出她的不自然,轻轻扯了扯她垂落在肩头的一缕碎,笑笑说:“军训时能偷懒就偷懒,你瞧你,这个月晒黑了好多。”

这样亲昵的言行,换作别人一定让她觉得暧昧,但是季南琛这样做,不但消弭了起先不安的感觉,还令她觉得心里一暖,“季南琛,有你当我哥,真好。”

他淡淡回答,“子言,我也是。”

子言看向他,他的眼睛只远远望向暗夜的湖面,眸色黯沉,没有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