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他说完,我便有几分恼怒道:“你知道他病了?是你故意不让我知晓的?!”
还有,据说他的女儿御品郡主早年去边关打仗遇了险,他跑去宫里哭闹了好几日,要女帝严惩带兵将领,结果那将领全家被流放三千里。
忽然,身后的欢喜喜笑颜开地叫道:“世女,下雪了!”
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入目的是绣着兰花的青纱帐,我刚想起身,全身的酸痛却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蓑衣黄瓜、火腿玉兰片、凉拌海蜇、白切肉、鲜虾瑶柱烩豆腐”他一盘一盘往上端,每端一道菜报出菜名,报完又对容信甜笑道,“都是郡主爱吃的。”
“还生气吗?”
“阿玉,你说好不好?”
我趴在桶壁上,下颚搁在手臂,看着水珠顺着肩头滑落而下,最后在手肘滴落到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迹。
我点了点头,正打算走,想了想又叫住天青,对他道:“你赶紧去库房选几件上好的饰送来前堂,宫来的人打赏起来小气不得。”
我见父亲在院子里忙的高兴,便出来院门,远远便见墨砚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见了我便喘着粗气道:“世女,御品郡主来了,正在院子里等您呢。”
父亲闻言像是松了口气,端起青花瓷的茶杯,用盖子撇了撇浮沫道:“阿玉,明年你就是府里真正的一家之主了,身上背着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做事前多想想颜家!
“你的祖母更是助了太祖帝开国的元勋,东齐的风流人物,”她微微一顿,忽然抬头看着我道,“而你,我在京城听到最多的,是画得一手好画,在京城价值不菲不说,你还是不少京城少年的春闺梦里人。”
父亲边点头,边让陈叔去库房找:“他父亲那里,我还有四盏上好的官燕,你把它带去就成。”
表姐们下了课便出去玩了,寂静的庭院里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
木子长得五大三粗,面如黑炭,二十好几还未找到妻主,据说府里的丫头嫌他貌丑,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
我一向不爱打扮得珠光宝气,这些珠宝看着太过华丽繁复。
她于是愤然窜起,捧着脸,激动逼问我:“你看看,这张皮光肉滑的脸,哪里像个老人家!”
大约是因为京城都知道了“暖玉”拼死拒夜邀的桥段。与女子取笑不同,男子大都对这样的行为无比赞同,且认定我是“坚贞而专情”的。
小筑的中心是殿春池,中间有座沉香水榭,沉香水榭极大,可容纳百人,上面铺了丝席软垫,布置了矮几竹帘。春末可临水观赏芍药,入了夏水上还有睡莲开放,所以历来是世家官宦子女设宴的好去处,这次金萱宜设宴便是在水榭上。
颜家人从来不仅仅是因为的美貌而闻名东齐,更重要的是颜家人的蛊惑力。
刚挑了枝满意的想叫人送去,父亲屋里却派人过来了,请我过去,我想想到底闲来无事,就想着一并把花枝送去。
“中了点迷药,都躺在外头呢,”他笑着,手指依旧在我脸颊上流连,渐渐滑到颈窝处边说道,“别费劲了,那药好着呢。”
我听了黑着脸问道:“还有什么?你一口气说完。”
“他说,他说……世女的滋味也不过尔尔,以后他就不会挂念着了……”说着冷霜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越抬越低,说道最后脸已经低得看不见了。
听完我怒气却消了大半,反倒有些苦笑不得。真不愧是容锦,天下除了他,大概没有第二个男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半饷才道:“我知道了。”
冷霜抬头看了看我,红着一张脸道:“世女别往心里去,我家郡君这话是违心的。”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对他道:“我也知道,只是我眼下有事,办完自会去找他,你好生照顾着。”
冷霜应下,便上了马车走了。
我回头看了看门口的两只箱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唤了人来抬进去。
到尚书府时,天色已经大亮。
下了马车,琴筝便上前叫门,片刻,吱地一声,门开了,有个小厮探出头来,琴筝和他说了两句,那小厮抬眼看了看我,面色便已不佳,转身进去通报。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对我和琴筝道:“我家主君有请。”
我跟在他的身后,心中忐忑,一路只是沉默不语,看着一路上与上次看到的相同的风景,早已没了原来的芳草葳蕤,取而代之的是残雪枯树,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惆怅。
刚走到一半,便看到苏未央抱着一叠书,站在月门之中,怒冲冠地望着我,我见了匆匆挣脱琴筝搀扶我的手,脚步蹒跚地走了过去,急切地问他:“未卿怎么样了?”
“你还敢来!”苏未央怒道,将手里医书全都砸到了我身上,“要是再迟些,他怕是就要当场丧命了!”
我不躲不让,由他泄恨,等他手里的书丢完,怒火过了,便又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苏未央喘着粗气不答话,斜眼瞟了我一下,已不似刚才那般怒火滔天,只是冷冷地俯身捡书,我赶忙也蹲了下来和他一起捡,捡完书,他才叹了一声,咬牙道:“还是不太好,现在正是蒸液成痰,热毒侵淫的时候,这肺热难治,医不医的好还得看造化。”
我心里一沉,想起他昨日走的时候,还笑着对我说勤加餐寒添衣,转眼自己却已积病成疴,忍不住红了眼眶,哑声对他道:“我先去见过了主君,见完便去看他。”
他深深看了看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抱着书向内院走去。
目送他走远,我转身又跟着领路的小厮一路走到了大堂,远远地便看到未卿的父亲苏梅氏坐在堂上等我。
这次,他并没有上次那般和颜悦色,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一边还有正在低泣的樱草。
见我来了樱草便抬起泪眼,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下头哭泣。
苏梅氏拧着眉头看了看我,转而对樱草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樱草向他行了个礼,便看也不看地从我身边擦身而过。
“世女请坐,”苏梅氏唤我坐下,便又命令身后几个小厮退到门外十步开外去,并嘱咐了所有人一概不得靠近。连同和我一道前来的墨砚也被请到了外面。
我心里疑惑,到底什么事需要如此秘密。
“老实跟你说,其实你第一次来我府上,我便对你不是很满意,”他一边抚摩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一边道,脸上依旧看不出半丝情绪,“苏家正是气势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我更想趁着这样的时候让未卿入宫。”
原来权势它真是个好东西,抓在手里的都已泼了天去,却还眼巴巴地瞅着盼着只望能够再上一层。再看看日渐式微的颜家,父亲急切地要我一步登天,谋划得这般功利,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们颜家虽然看着也是个大家,但终究不比从前了,谁知道再过个两年,是不是就只剩个空架子,”他原本看似慈眉善目的脸全然变了味,眉眼里带着的全是赤|裸|裸鄙夷,“你敢说你接近未卿不是为了苏家的权势?”
我略略垂脸,面上没显露出,心里却终究于心不安。的确,这事我便是说破了嘴,说上了天,也半点否认不得。
他仔细看着我的表情,似乎想从中现什么端倪,接着又道:“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和嘉岳郡君的谣言是我让人放出去的,为的便是让我那个傻儿子死心。”
我吃了一惊,张口问道:“怎么会是你……”
“哼,这些手段在大家族里简直司空见惯,”他轻冷哼一声,转而又道,“却不想未卿不止傻,人还掘到了这般地步!”
他娘家是南方的百年世家梅家,梅家盘根错节,人多事杂,其中的争权斗狠,他自是从小耳渲目染,这小小的伎俩简直不在话下。可是未卿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人,除了傻傻地瞒着我,天天抱恙去看我,其他什么都不会。
“你传了这样的话出来,不怕未卿伤心吗?”我有些愤恨,如果不是这个谣言,也许现在事情不会变得如此复杂。
如果那样,至少未卿不会如此不安,也许不会带着病也要上山看我;嫡王也不会上山来训斥容锦,容锦就不会因为伤心而喝酒;樱草也不会上山通知我未卿病重,我就不会要急着回去而找容锦;我也不会一时气昏了头和容锦……
“伤心?真正让他伤心地人是你!”他冷笑着指着我,那铿锵有力的质问,让我无地自容,“未卿在床上烧得糊里糊涂,念着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顿时觉得羞愧难当,只得涨红了脸低下了头,脑子里盘旋着昨日种种。
“你可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问我:“那你可愿意补偿他?”
我恍然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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