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唇角挂着一丝笑,在德珍讶异的目光下,将手中宣纸列于两人间。

德珍摇头一笑,让了二人起身,道:“什么事,竟欢喜成这个样子?”

两人并肩漫步于内廷之中,这曾是她们祈盼不及的事,现在却这般容易的实现了。

刚及一个字吐出,已被默然旁观多时的佟贵妃(佟妃)断然截下:“皇后凤驾到,尔等准备恭迎”

德珍心中虽是不解着急,但这种场面她并没有话语权,只有尽可能的谦卑侍立。

是日深夜,德珍迷糊入睡的前一刻,她恍惚想到了一个答案,于是心安——嬷嬷说,宫中每一个人都有无数张面普,用来面对不同的人以演不同的戏,直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何时是真何时是假。这样很好,她迷惘了,分不清了,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终于入戏了?

德珍闻言心中暗忖,又低眸看了眼一丈宽的水面,不禁感叹一笑‘这块水田,竟在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还居然让她现了;只可惜即使现了,也过不去,仍是枉然。’虽是这样想的,心中却又莫名一松。

一连半个月的卧病在床与心情的郁郁寡欢,使她整个人迅的消瘦了下来,以前丰润的两颊略窝了进去,眼睛也有些凹进了眼窝,因此将一双眼眸显得更大了,能让人清楚的看见眉眼间久病之人特有的淡淡郁色。她面容憔悴,皮肤没了从前的白皙光泽,但幸然没有透出病人的那种暗黄,肤色反而是愈加的苍白,几尽透明的苍白,隐隐的还显出几分青玉之色,那应该是肌肤下的血管经脉隐像。而她人既然瘦了,下颌自然也尖了,难以寻见曾经微微圆润的下颌;犹记在家时,祖母曾笑看着她的下颌说,珍儿下颌圆润丰泽,是大富大贵之命。

佟妃平静的俯瞰了德珍片刻,抬眸看了万嬷嬷一眼,万嬷嬷即上前接过茶盏;这时佟妃又看向德珍,已恢复了一贯的平易近人,亲切道:“这么紧张做什么,都病着还随便下跪。你既然想早日康复,就该安安生生的养病,若被风一吹又病重了怎么办?”又吩咐梨绣说:“快扶德常在起来”

看到福全往后退,德珍心下一松,又忙作势惊讶,向福全欠了欠身,道:“妾身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裕亲王恕罪。”

以上种种心思,都是他们为了自己而做,德珍自然明白,心中不免涌起阵阵暖意。故而拿了银子给小许子,让他在中秋当晚置办了一桌酒菜,以供他们主仆五人共度佳节,不想倒惹了小许子等四人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小许子急忙上前撩起帷幔,扶着德珍坐起,又一边回头吩咐喜儿煎药,一边喜不自禁道:“小主,您总算是醒了您可知您这一觉睡了多久,真是把奴才们几个吓坏了……”说着说着,想起德珍昏睡不醒就是一阵后怕,不由涕泪交横。

德珍敛回目光,看向碧衣宫女道:“罢了,你且下去。至于福英,与我有几分情意,我自会为她请太医看诊。”

“恭祝小主早生龙子”殿中余下众宫人见状,纷纷跪地道贺。

德珍猛回头一看,身后的漆红殿门已紧紧闭上,她不可抑制的猛喘一口气,木然的看向寝殿。

听罢,福英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德常在有什么需要奴婢办的事,还请尽管说,奴婢一定尽全力而为。”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却见德珍往外走去,小许子忙压下错愕,几个快步跑上前,躬着身撩开竹帘,伺候德珍离开。

玄烨吟吟含笑,道:“就只有朕和你不好吗?”

刘进忠猛吃一惊,连忙跪地劝说道:“皇上,这恐怕于礼不合,毕竟德珍姑娘是名宫……”话没说完,咬住话头另道:“还没侍寝。”

见女子目光慌乱,德珍知道女子心里已种下不安的种子,她淡淡的对女子,道:“你我三人究竟谁有谁无,只有自己最清楚。”说完回头对福英一笑:“姐姐,我们走吧。”

德珍转回头,眼尖的看见密林里隐约显出一个翠衣女子,她心中急惶,却也知道不能让她们现自己和福英两个。刚一这样想,她已经手拽着福英,飞快地躲入小径另一边,心下只赌她们争执间不会听到躲入林子的声响。

德珍回头苦笑道:“文大哥,你医术又精进了。”

话音落尽,四下一片安静,当时在场的一众人,竟无一人道出事实

宜贵人视若无睹,依然狠掐着福英的下颌,脸色不变的说道:“谁叫你容貌不俗,佟妃又打算让将你送出去,以分得皇上的宠爱”说到这,她明艳的容颜凶狠了一瞬,切齿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心争宠,也不管佟妃拿你作何用,只要是妄图分走皇上宠爱的,就是我郭络罗·怡心的敌人”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那叫福英的,听说和新晋的玉答应曾经是一个屋的。这有一样学一样,哪怕以前没那个心思,现在有个这好的机会,她还不好好得抓住”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笑啐道:“瞧你眼红得劲说这话也不嫌酸”

小太监赶忙将手里的普洱茶放到灶头,从德珍手里接过放着西湖龙井的茶盘。

见刘进忠师徒走远,德珍才直起身,手扶门栏而立,望着远去的两师徒,她大松了口气,一脸细汗密布。

回忆到此,德珍已将在观戏台的每一幕细细过量了遍,觉得这一切看似处处透着意外与巧合,却又莫名的感到有某些不对……或者是从佟妃让她和福英,取代珠儿同青霞随侍,就隐约透着一些……可又好像是合情合理,并没有可疑之处……

众人不约而同的侧目而看,正见皇太后拉着玉玲的手,与坐在她右侧的玄烨交谈:“没事只是皇额娘在看是怎样的标致,才能入了皇帝的眼,让你都去佟妃那要人了”皇太后笑呵呵地打趣道。

如若良玉是月宫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么这名女子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按例地,万嬷嬷随行佟妃右侧,宛如、梨绣随行在后,青霞、珠儿再随后而行。

话音方落,立在佟妃左侧的宛如、梨绣,一个上前扶起玉玲,一个为玉玲搬了绣墩。

珠儿呜呜了两声,狠狠啐了一口道:“玉玲那个小蹄子,为了在皇上面前露脸,趁奴婢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壶煮花的沸水全浇在奴婢手上了”说着她举起双手,两只眼喷火一样望着张志高,咬牙切齿说:“公公,您看,这都是玉玲那小蹄子害得这样心狠手辣的东西,又不知天高地厚要攀高枝,万不可留在主子身边呀……呃……”情绪过于激动,喉头一哽,珠儿一时再难成声。

玄烨眉峰微动,掠过一丝不悦,声音却温柔道:“玉肌膏祛疤功效不错,朕就赐你一盒玉肌膏,让你早日恢复原本的凝脂玉肤。”

而此时,德珍心里的紧张,已被羞恼所取代——如此肆无忌惮的目光,就如当年做客叔祖父家,叔祖父之孙对她婢女的目光

劝说玉玲耽搁一些时间,二人不再多言,匆忙地换上了寸底鞋,就赶去承乾殿。

德珍侧头看了一眼福英,赶紧要上前行礼,青霞却抢先一步罢手道:“这些先免了我问你们,以前说过主子起身的事,可都牢牢记住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等上了廊庑,与守药房的太监打过招呼,进了药房里,文白杨面色郑重的告诫道:“宫中乃是非之地,你我认识一事,他人得知无益。”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皆明白彼此话中所指。

福英疾步行来,握住德珍攥得死紧地手,温柔一笑:“我同你一起去。”目光诚挚。

玉玲只感肩上猛被一撞,还未稳住,紧接着脚下又是一截,她再也重心不稳地仰后倒去。

福英眼波从德珍、玉玲二人脸上一转,扭头问玉玲:“玉玲妹妹可读过《行宫》这诗?”

宫例,宫女年满二十五可出宫任其婚嫁。

晓冬脸上不忿一闪,抬眸死死盯着宛如窈窕的背影一眼,回头俏皮地眨眼一笑:“主子可能真在等着,咱们快去。等叩见过主子,我和青霞再带你们回住处。”

昨日,万嬷嬷临走时说的话?

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宫装,却掩不住那曼妙的身姿,遮不去如花似玉的容颜。在一张脂粉未施的脸上,有光洁的额头,弯弯的黛眉,明亮的眼睛,圆润的下颌……完全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而最难得是这美人不光美则美矣,还有一种出身大家的举止风流

玉玲喜滋滋地抱着两身新衣:“若我能选入承乾宫,一定不忘良玉妹妹送衣之恩”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地,谁也不敢出声答话。

德珍如容姑姑同出一辙的静默侍立,没有露出身边同伴一样几不可见的雀跃。

粗略一算,不是慈宁宫和乾清宫,就是兰、佟、惠、荣四妃的宫中。

院子里黄了又落落了又抽新芽的老树,是这时间流走变化的见证,而唯一不变的是容姑姑总不温不火的淡叙声音:“今天就到这吧。等晌午用了午饭,就早些过来,下午有太监过来给你们量体裁衣。“

顿时,欢喜的笑颜跃上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庞。

我被她们突然闯入惊吓住,一时还不及反应,持长条的宫女已走向玉玲,毫不留情地挥条狠狠掺下,还愣愣躺在床上的玉玲,登时缩着身子“啊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