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人的领地里,最好的土地就是那些两山之间、有溪流带来泥土淤积的地方,只有土司和他的亲信们能在那里种植一些谷物,其他人只能在山坡上种植苦涩的芋头和豆粒,他们所见过的山村的情形与他们类似,就是能够种植谷物的土地更多,比较和缓的山坡上也能开出平地种谷。而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谷田,里面庄稼生长得那么茂盛,土司们能收到的谷穗与之一比,可怜就是野草!而除了谷田,他们还看到了更多的,大祭司和他们形容过的东西,他们原想不出是什么,现在一看到实物,都恍然大悟。

某些官府会自大地认为,军队是可以靠喝西北风维持生计的,战士是拿不到赏赐和起码的尊重也会继续效忠的,不能说傲慢又充斥着文盲的夷人贵族里没有和这种朝廷一样自以为是的存在,但是在频繁发生冲突的夷人社会里,这种傻瓜一般都不会活得很久,这就是为什么夷人贵族们总能动员起被他们抓来的奴隶参与战斗的缘故。

一贯被她视为人生最大危机的家族大比……也许今日之后,便再也轮不到她操心了!

华林谢了他,跟他走了几步,进到旁边一屋里,那人叫华林坐了,自己到厨房去催婆娘热水。华林坐在屋里,将刚才随手捡来拄着走路的树枝往墙上一撑,附耳过去,就听见二人嘀嘀咕咕之声不住传来,一个说:“于四的侄儿?他那厮还有个侄儿?我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他们此时已经越过城门,走到乡间,肖如韵看左右无人,又已经泄露关节,想到还要调查诡事,索性说道:“山无论大小,皆有神灵,通晓山脉周围一切事,那些夷人鬼国不知怎样,我仙家治下,每县山脉,都彼此通连,又以仙法祭过,若仙官到来,以古法一祭,山神便给予回应。不但鸟偷鼠窃瞒不过它们,又能拦阻敌人,那些凡人捕吏兵士,只好对付凡人盗贼罢了,真要大股敌人来犯,还要靠山神之力。”家中长老,在肖如韵等十人领受仙官之时,便淳淳告诫,不祭四山,根本便算不上是什么仙官,正是因此!

“画细?”肖如韵心想画符跟精细有什么关系:“最小的符咒不过这么大罢了,听说是用专门特制的细笔画的,”随后她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我没见过更小的,跟你们练的这刀功不能比。”

华林倒不以为意,他上辈子连资质都没有,得跟魔鬼交易,背了老大一笔高利贷,穿越既然送了他一身仙骨,他也就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投胎差着什么,笑道:“万事总是开头难,现在遇到姐姐就是成功了一半了!人家说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我若是有姐姐引路,却是行路开头就走了九十呢!”,肖如韵听了一笑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就是老祖同意了,还要冥想修行,炼丹服芝,那些管着分派的管事好不可恶,看人下菜碟,你又不是我肖家嫡传的子弟,到时候讨个化瘀丹也难,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华林诧异道:“没有人,肖家不会派人过来吗?没有就着一锅狗屎做饭的道理。”

可能只是因为她没有参加仪式?但是她将目光投向了大祭司原来站立的地方,那个奇怪的假夷人就站在那里,他没有穿戴祭司的服饰,对整个环节却显得好像比他们祭司更清楚。他不该参加这个仪式,仪式素来只能由血统纯正的夷人参加,混血儿和奴隶都只能留在外围,被严密地看守以防他们扰乱仪式,混血儿的参与都是对仪式的亵渎何况一个假夷人,他在,仪式应该是会失败的……然而大祭司宣布仪式取得了成功,乌吉达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是个假夷人……当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假夷人不见了。

他一踏入家门,就觉得气氛好像有哪里不对。

而她说的变化自己,其实也有水分,她变是会变,能变化的只有区区七八种变化,其中还包括她变成自己的幼童与老妇形态,维持时间更是不超过一时三刻,还必须她全神贯注地维持法术效果才行,要像展示给华林看的那样变鸟变蝶变蛇变黑汉随意施展,就非要靠她身上的这件羽衣法器不可了,而这件羽衣法器还有几样弱点,一是总留着几点金色,仿佛记认;二是所变物种,就是固定那个形态,比如她靠羽衣法器变成男子,就只能变成先前那个黑衣大汉,想变成别人比如田三虎都是万万不行,不像族里的真仙老祖,随便变成什么人都是一口气的功夫。

“茶。”她吩咐道,仆妇连忙倾了一盏香榧子雪盐茶来,她拿到手里,杯盏在她手中颤动,竟泼了些茶水出来!要不是她今日正好撞见,真是要被那对男女罩在海底眼里了!说什么有正事,哼!她丈夫也这么说,满口的正事、差遣,眼见着都把丫鬟差到他家里来了,有什么正事,不能到衙门里光明正大地讲,要差了一个丫头到后门里来寻?还不是为了那点子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

原来临街的正门,都是给有身份之人走的,周怀仁当年算得田三虎世代恩主,走的是正门,华林一人来访,便被打发走了边门,好在边门不远,华林从校场街拐进了灯巷,走不多远,看到一株细树下有着一扇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门,门上兽头比前面大门小些,一个穿着青布裙袄的仆妇正在和一个挑着胭脂花粉担子的小贩讲价看货,担子里一边是时鲜花卉,一边通草剪成的插戴,都是妇人常用的发间装饰之物,小贩又捧着个匣子,里面似乎有镜扇等物,供人挑选。

现在这些贵重首饰,绸缎衣服都丢得一干二净,叫她拿什么出来赔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呢?那些女眷的东西,名义上是她们的,一旦查考起来……

徐妈妈呸了一声:“当我看不见她手上的茧子吗?城里姑娘,手上如何会有这个?看你来回辛苦做成这桩生意,我再添半个银钱给你买茶水。”

她知道这些话语能在习惯了战争掠夺的夷人当中引发何等样的欲火,但她也没想到汇拢在大祭司麾下的夷人这次会有这么多,大概是他们最远的亲族的亲族,都听到了大祭司要为他们打开山外人城市的话,赶来准备发财了吧。大祭司从早到晚接待那些来访的陌生土司、夷人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听取想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乌吉达的报告呢?

当然更不足为华林道。

“是不是夷人干的,姐姐,我们要是遇上了,不就知道了吗?”对于有没有夷人在这一带出没抓人,还有谁比华林更清楚的呢?

“前几任官员,是没有发现,以为是普通的迁移。”华林接道。

“自然不是。”肖如韵脚步不停,答道。

“半年吧。”华林含糊答道。

接下来的半晚他就没睡着,丹步雷斯是被这个世界驱逐了,可是不代表它不能用其他办法染指,而且即使它什么都不做,驱逐的时间也只有一百年而已,这短短的一百年,连一个凡人都未必来得及死去呢!

“啊?”肖如韵这下便认真了起来,想到先前不给予她回应的四山——这确实是条可查访的线索,难道是有人在山里做着什么秘密的恶事吗?她又想起历史上这一带是举行活人祭祀的玉带国地界,便点头道:“真如你这般说的话,我是要去查一查看,这便是刀刀树?”她指着巷子里一棵皂角树问道,树上悬挂着许多皂角豆荚,孩童看来,活像一树的“刀刀”。

狂舞纪元的结束和开始一样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名的瘟疫在嘉罗世界蔓延,空无一人的浮空城自天空坠落,世界结界在坍塌后破碎成若干个残破的小结界,河水狂暴地冲出河道淹没一切,只有七个巫师家族在那场浩劫中幸存,即使她们,人数也还不到原先家族鼎盛时期的百分之一,而她们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全部采用“络拉华”方式获取后嗣,她们仍然与男性巫师有一定程度的交往,这种交往在诞生一部分普通人的同时,也诞生了一些对巫师瘟疫有抵抗力的后代。

但是,这些天在双河县的历练,增添了许多她过去想也没有想到过的见识,过去,她以为凡人不是如那些可恶的管事,就是像她那些表兄弟姐妹般,再不就是青州城里那些客商住家般,鲜衣怒马,饮甘食肥,坐享仙家好处,还要嚼嚼仙家的舌根,以为自己也能修炼,只要拿了顶级灵芝丹药道书就能一飞冲天,已经是顶顶愚蠢可恶,没想到这双河近乎与仙家无干,凋敝破败不说,凡人们之间连修炼都省了,直接做梦靠喝仙女血就可飞天长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