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瞧了心头不喜,上前一个肘子将那胡氏擦到了自己身后,这才笑眯眯站在那里等着。

那方氏被顾早这样说了,才稍稍消停了些。只是没几日,顾早见她却是一反常态地喜笑颜开起来,连走路也似是脚底生了风,整日不住有城中各家的店铺往酒楼里送来各式物件,除了那些房奁器具、匹绿紫罗的,竟还有许多珠宝饰连带些文房器具玩物,心中惊讶。问那些送货的,都说是这酒楼里的老夫人定下的。

那定贴交换了的不过第二日,林官媒便又是过来了,身后跟了一长溜仆役小厮模样的,肩挑手拿的都是些崭新的定礼。待那林官媒笑着说是合过八字了,大相相宜,乃大吉大利,子孙满堂之属。

顾早心知应是上榜了,只看了边上的三姐一眼,也不说话。那三姐已是霍地起立,急问道:“怎样,中了没有?”

顾早说着,杨昊眼里那火星子便渐渐似要飞溅了出来,咬牙冷笑着道:“她的心?你何时倒只是顾着她的心了,那我的心呢,你又置于何地?”

顾早一怔。这样的场面,她之前其实也是偶尔想过,只是如今真的身临其境,才知道从前无论怎么想象都是那样的贫乏,想说些什么,却是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等到老夫人停了下来,这才缓缓道:“老夫人今日既是到了我家,除了这些,应还是要讲别的话的。还请一并道来吧。”

顾早背靠一张小竹椅,听着方氏在那里聒噪不停,偶尔也插几句话恭维下她。正面上带着笑,耳边突地听到了边上不知哪个院落里飘来的一阵笙竽之声,又听一个女伶唱道:“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

太后让李宫人分了两只螃蟹到方氏面前的盘碟里。方氏蘸了姜醋,剥壳掰腿,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吃到那两只大螯之时,一边的李宫人正要递给她一支开螯的银钳,却见方氏已是将那大螯放进嘴里,嘎嘣一声便是咬裂了壳,掏出了里面的白肉吃了下去,连那肉末也刮了出来没剩一分,没一会,她面前的桌上便是积了一大堆的蟹壳。只把太后看得一愣一愣,自己也忘了吃,只顾看着方氏了。

顾早笑眯眯道:“这是太后对我的恩典。太后便是不来拎我,待我哪日想出了什么新的菜式,也必定是求请太后品尝下的,只盼太后那时候莫要嫌我脸皮厚过城墙便好。”

那宦官并未带了顾早直接去见太后,倒是七弯八拐地最后入了个地,那宦官说是太后宝禄宫里的尚食处,里面已经站了个宫人模样的中年妇人,自称姓李,瞧着倒像是上次在太尉府里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的。

顾早闻言,微微笑道:“王大官人这话就外行了。你这清风楼地处偏远就不用提了,我若买下,里外必定是要重新翻一遍的。你那些家伙用具,当初便是再好,如今几年过去了,也早就顶不了几个钱。我如今要买的,不过是那地和屋架子而已。这样的价钱,委实太高,怪不得挂了许久都不曾出卖。我是真心要买的,你若再这样想着狠咬一口,那生意就难做成了。”

杨昊左右端详了下顾早,这才笑眯眯道:“空留万古得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这是前朝韦庄颂过的,名字便是夜芙蓉,也叫夜合欢。”

岳腾吭吭哧哧了半日,终是忸怩着低声道:“姐姐瞧着我可是个稳妥人?”

三蹲听出了这声音,人便已是矮了一大截,急忙让到了一边,点头哈腰道:“是小公爷啊,都怪我瞎了狗眼,黑灯瞎火地没瞧见您,竟是一头撞了过来,小公爷有没撞到,小的给您揉揉。”说着那手已是摸了过去,却被杨焕一把打掉,笑骂了道:“你个狗儿,又不是那滑腻腻的小娘的手,黑粗粗的还要摸小爷,滚一边去!”

杨昊一眼便是瞧见顾早手上端了个正冒着热气的笼子过来,怕她烫手,站了起来便要来接。顾早叫他坐了,自己将笼子放在了桌边,掀开了笼盖,一阵热气蒸腾中,只见菜汁溢出碗外,碗沿碗底皆是。

杨昊见她面上虽是带了丝嗔意,只是方才因走了路的缘故,两颊微微泛起桃红,瞧着比那路边的野芍药还要娇艳几分,心中一动,忍不住便凑了过去低声道:“二姐,你再亲我一口,我便听你的话放了手。”

屋子里方氏已是鼾声如雷了,顾早躺进了自己的床,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觉,眼前总是闪着那人对着自己笑的样子,又想起他那日在藤萝花架下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竟是乱成一片。

柳枣见被现,笑嘻嘻吐了下舌头便溜到前堂去了。顾早摇了摇头,自己也去前面帮着方氏收拾。方氏一眼瞧见她脖子上的伤,心中便又不快起来,骂完了胡清一家又骂胡氏顾大没良心,顾早只是默默由她自己在那里唠叨,待全都妥当,也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突地想起方才杨昊说过的送药的事,急忙到了后院开了门,果然瞧见门角里已是多了个小盒子,便拿了起来。

顾早快到马行街自家的门口时,远远便瞧见那里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急忙紧走几步,又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对骂声,骂得最响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氏,心知不妙,拼命分开众人挤了进去,一下子目瞪口呆。

顾早见他竟开始耍赖,自己也被他逼得已经贴在了巷子的墙边,额头都似是感受到了他鼻间呼出的气息,吹动了几根掉落下来的额,有些痒。心中竟是一阵鹿撞,急忙伸出两个手抵住了他的胸口,使劲往外推,却哪里推得动,无奈抬眼看着他道:“我真的做不好。”

这胡清正美滋滋坐等着财色官三收,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半个月前,他抱大腿的那个礼部侍郎却是东窗事,被一个死对头的御史大夫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说他结党营私,门下悄悄吸纳了不少门生,有些还是前几科绿袍进士的出身。

方氏等那岳腾走了,这才嘀咕了一声道:“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只可惜愣头。今日里本还指望他去给我占位置的,哪知却是站着纹丝不动地。那武举的功名只怕是掉到他头上也不知去拣。”

杨昊一怔,借了藤萝架上有些昏黄的月光,细细瞧向了顾早,忽然道:“我方才坐在这里,瞧着你在厨间里忙碌,竟是有种感觉,就好似你我便是那坊间的普通夫妻,我外出刚回来,你在给我做饭。我心里这样想着,竟是舒坦得很。只盼有一日这能成真,就只我和你,你给我生几个孩儿,围着我叫爹,我们简简单单地一起过日子,那有多好。”

顾早还怔着,杨昊已是对她露出了笑,望着她低声道:“二姐,我方才刚刚到京,心里惦着你,忍不住就过来了……”

待到了第二日,顾早留心查看,果然在饭点快过去的时候,又见那年轻男子进了店门,费了一文钱打了碗饭和汤,端了过去坐在角落里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不过几口的样子,大半碗的饭便已经下肚了。仔细看一眼,见那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虽是有些旧,只是也整洁,又剑眉朗目的,看起来倒是不错。当下也不开口,只是看着。

顾早胡诌了道:“我是在香料店里订的,方才那店里的伙计送了过来。”

那方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觉也是没脸见人,回来了便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愿出来,又怕顾早知道了要被说,千叮万嘱了二姐和柳枣不要说出去,她二人哪里忍得住,顾早刚问了一声便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顾大姐听提起了自己丈夫,那脸色更是难看,只是默默不语。

顾早默默立了片刻,终是转身朝着柳枣几个小姑娘的屋子走去,没走两步,便是听到身后他又说了一声“等下”,有些茫然地回转头来,只见他已是朝自己丢了团东西过来,下意识地接住,手上立刻感到了一片暖意,原来是他那件大毛氅。

顾早想起他刚才在厨间里还嫌自己的菜煮得咸了讨要茶水喝,此时却是已经改口称赞味道好,也不点破,只是笑道:“菇类味道本就鲜美。我从前的祖母信佛,每逢杀生日都是在庵里过的,我记得小时跟她过去的时候,素席上总有一道香蕈饺子。香蕈汤一大碗先上桌,素馅饺子油炸至酥脆倾入汤中,嗤啦一声,香蕈香气便是四溢,味道奇特,闻着却叫人直流口水,我那时每年缠着要跟祖母过去,很大缘由都是为了这一碗的香蕈饺子呢。”

杨昊瞧了眼门里那乱糟糟的景象,略略皱了下眉道:“我倒是无碍,只是你怎可以在此过夜?我记得此去往西几里地有个小山庙,还是去那里借宿一夜,余下待明日再说。”

顾早看着那两人,冷笑道:“柳枣叫过了我一声姐姐,我便把她当妹子看了。她虽不是你肚子里爬出的,总归也是叫过你几年娘的,就连那虎狼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幼崽,你们竟是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当真穷得过不下去了要将她卖了换钱,好歹也是要拣个好些的去处,如今竟是狠了心将她往那火坑里推,你们得了那点子钱,心中当真便是安生吗?”

第二日顾早去了衙门办了个文书执照**过花了十个钱。*和三姐青武一道去采办了铺子里和后院家中所缺的一应家伙*直忙碌到了初十才算差*多妥当了。只见前面铺子大堂里摆了八张整整齐齐的桌椅*一边靠墙摆了两排火炉子*预备是用来炖着那些个熟食的。三面墙上挂了一长溜的菜牌*每个牌子下都系了三姐亲手编的红色丝绦结*花样各色*有那双蝶结、如意结、团锦结、双鱼结、藻井结*看着别出心裁*甚是雅致。顾早暗叹三姐这手艺**己只怕是再多长十个手指头也是望尘莫及。后院一间大些的用做操作间*还剩三间屋子*青武独个一间*三姐和柳枣一间*顾早便和方氏一道了*虽都窄小得很*只是比起那染院桥却是好了无数*方氏三姐青武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的。

顾早望着那车子拐了个弯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心中却是想着哪日里有空了务必要自己过去顾大姐家看看才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