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官媒拿了方氏给的草帖,不过两日便用个彩色绸缎铺的盘子里放了个定帖送过来,上面列着男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名讳官职,议亲的男子名姓,生辰八字等等内容。方氏怕顾早一时糊涂又说些混话出来,赶了她去不让掺和。顾早也没心绪,索性由着她自己拉了沈娘子过来,两人折腾得那叫一个欢实。到了个选定的日子,也同样将定贴教那林官媒送了过去。

转眼,这日便是武举原定的解试放榜了。全国十八个州路共取七十名进入次年二月的省试。一早那岳腾便去了宣德楼前等待放榜。自他去后,那三姐眼见着就是没心做事了,好容易到了下午时分,酒楼里人少了些,顾早正坐在柜台后核帐,见到岳腾急匆匆赶了回来,面上隐隐带了喜色。

顾早下巴被他捏得生疼,见他把头压过来,又是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蓦地也是恼了起来,拍开了他手怒道:“杨昊,你母亲说得并没错。她前次来找我,如果单是用权势来压我,你也知道我性子,绝不会低头的。只是她那日说的话,字字句句我都挑不出一个错处。我只见了一个母亲的心。她是个极其明理的,做事又磊落,我若还是那样不管不顾,就是我的不好了。她一心为你,你也还是须得体谅些她的心。”

老夫人冷哼了声,这才恨恨道:“他若是在我面前提就好了。这个不孝的儿子,亏得我素日里最是宠他,连他屡次拒了我给他排的婚姻大事也没强迫过,只怕委屈了他。未想他却倒是不声不响地给我来这一手。若不是他走之前我瞧出端倪,从三蹲那里套出了话,只怕到如今还是被蒙在鼓里!”

顾早此时还未见到后世那样的月饼,只一种被称为“月团”的菱花形面饼倒是和她熟知的月饼有些相似,也是里面夹了各种馅料的,只是并非中秋节才有,和菊花饼、梅花饼等一样,都是四时皆有的。趁了几分兴致,便自己用上白细面与熟猪油拌匀了摘块擀成了饼,又将生脂油丁,胡桃仁、橙丝、瓜仁、松仁、糖霜同蒸过,加少许熟干面拌匀了作馅料,包入饼内,放在个印花模子里印成形,上到个平底炉里烙熟了,自己尝了口,香酥油甜,十分可口,便送了沈娘子些,叫带回去分给那些老街坊们尝下。晚间铺子自是早早打烊,叫了前几日刚考过解试正在等放成绩的岳腾也一道过来,一家人坐在天井中,吃着各种吃食,赏着明月。先讲论了下自家刚买的那酒楼的装潢和开张事宜,又说起了岳腾的解试,见他信心满满,都是高兴,末了自又是被方氏绕回了她前几日在宫中之时的所见所闻。

太后命李宫人赐了个绣墩给方氏,让坐在下陪着吃。顾早阻拦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娘欢天喜地地趴下去磕了个响头,这才屁股稍稍挨边地果真坐在了那绣墩之上。

太后闻言点头,又看了眼顾早笑道:“只是日后若那御厨们做不出今日的味道,我再叫人把你拎了过来也未可知。”

从前这些都不过是听闻而已,此时跟着那宦官进了皇宫,顾早虽是低头敛目地小心走路,只是倒也真的觉得皇宫里视野窄小,和她从前见过的紫禁城,那真的无法比拟。倒是入了太后所居的宝禄宫,才觉得有些皇家气派了。里面池泉相流,文禽奇兽,怪石幽岩,嘉葩名木。想来是当今皇帝一片孝心,所以将那皇宫里最好的地尊了给太后居住。

王有生上次刚见买主,见对方竟然是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心中便是有些失望,待交谈了几句,见她虽是言谈间带笑,只是那说出的话却是隐含锋芒,分寸不让的,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对待了。此时又听顾早一开口便是如此说话,便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这清风楼虽是坐落偏了些,只是那楼台阁榭看着都还簇新,里面酒楼的家伙用具当初也都是比着城里一等酒家备置的,这样的价钱,若不是我如今周转所需,还真的是舍不得出卖呢。”

顾早见那花颜色绯红,样似长绒,如蒲公英地散开,瞧着温婉多姿,只是自己却是不认得,待那卖花的女孩走了,这才笑着问道:“你给我戴的是什么花?”

顾早转了过来道:“还有事吗?”

他正在那神神叨叨自己念着,冷不丁却是撞到了个什么人,还没看清楚,腿上已是吃了一脚,虽是不痛,只今天里穿的正是条新做了没几天的裤子,有些心痛正要骂,那撞了人的已是先骂了出来道:“瞎了你狗眼啊,竟撞到我身上!”

顾早笑了下,帮着石娘子将各色菜用托盘装了让她送去,自己却是做着最后一个菜,是用黄芽白菜和以肉片火腿间口蘑煨妥后,盛于粗碗再上蒸笼。见蒸得差不多了,便连笼一道自己拎到了屋后,见石先生和那杨家二爷两人正对坐在竹林里的一张矮桌边,已是开始喝酒了。

从那金明池到山边的守道堂,仍是约摸有一里的路,只是两人一路行来,竟是觉得倏忽便到了。到了个山坳处,拐过了不远便是那守道堂了,顾早便停了脚步,要甩开杨昊的手,偏他仍是紧紧攥着不放,气得顾早顿了脚道:“方才倒也罢了,都是些不认识的,到了这里,你还是要这样拉着我进去吗,好歹要给我留着点颜面。”

顾早见三姐收了手上那鞋底的最后一针,咬断了线,瞧着那灯油也有些浅了下去,叮嘱了她一声早些歇息,见三姐点头应了,自己便攥了那香包回了屋子。

顾早朝他点头笑了下,转身便进了门,一眼却瞧见柳枣正趴在门后的墙角在偷听。

秀娘瞧见天色,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面上神色又有些怔忪不安起来。顾早知她担心家中。别说是她这当事人,便是自己也有些牵挂。见沈娘子这时候还未回来,便让三姐继续留在此处陪着,自己往马行街去了,想去探问下消息。

杨昊见顾早缩回了手,又不肯答应做香包,逼近了一步道:“你若是不给我做,我明日起就天天到你家中坐着,反正你家开饭铺,也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

那胡清得了信,自是喜不自禁,只是心中也明白真要得那官职,银子开道是必不可少的。心知自己这一年多来朝老丈人家已是伸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回回都说是疏通关系用的。起先顾家银钱给得也痛快,只是见久没音讯,如今也是吭吭哧哧有些不愿往外掏钱了。心中一边暗骂顾家抠门,一边就打起了秀娘那嫁妆的主意,这才有了上个月遣媒人过大礼定婚期的一出。待见到那嫁妆单子上列出的长长一串,早已经是喜得不行。虽说如今那嫁妆仍归女方所有,只是早听说那顾家的女儿性子温顺,若真过了自己的门,到时候要圆要扁还不是任由自己搓,心中于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顾秀娘娶回了家。

岳腾闻言,如释重负,急忙行了个礼,也不敢看三姐的眼睛,转身慌慌张张地便走了。

“这饭极其普通,只是瞧着让人想起些过去,竟是再也追不回的。”顾早慢慢道。

那人竟是太尉府的杨昊,只不过数月不见,竟又是变成了原先的大胡子模样。

方氏见顾早愿意出头,心中这才舒服了些,又瞪了眼三姐骂她一句“雨伞骨头里朝外”,这才自去后院了。

方氏这才讪讪地放了回去,瞧着顾早问道:“二姐,你哪里来的这一匣子香喷喷的皂胰子?”

那方氏被当场戳穿,不但米钱都被收了回去,负责放的军头司军头还要将方氏杖责示众,亏得那里面有几个等子(宋朝一种下级军官)从前常去州桥夜市顾家的面档上吃面,认了出来,代为求情了几句,这才由杖责改为罚同等的钱粮。那方氏自己人被扣住了走不动,没奈何托了人去家中叫了三姐过来,罚了一贯钱五斗米,这才被放了回来。

“大姐,怎的不见姐夫?你家门口堆了恁厚的雪也不扫扫。”三姐插了嘴道。

“我知你素来便是个心硬的,只是未料到果真竟是硬到了这等地步!我非你的良人……”他低低地一字一字地重复着顾早的话,猛地松开了钳着顾早双肩的手,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点头又冷笑道,“你放心,我往后自当如了你的愿,再也不会去招你了。”

杨昊刚才都在瞧着顾早喝茶的样子,此刻见她望向了自己,一时竟是有些慌乱,找了个话头便说道:“方才你煮的那蘑菇汤,吃着味道鲜美的很。”

渡口停渡,只把那岸边的脚店生意给捧个火红。那几家脚店本就窄小,房间自是早没了空,便是那堂屋里也是横七竖八打满了地铺,东一堆西一堆的人和杂货,连个落脚的地都插不进去,竟都是只能围着火塘子过夜了。顾早回了车边,将那几个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都按回了车里,这才看向了杨昊,低声道:“莫若也就在大堂里过一夜?只是怕委屈了你……”

那柳家的一下子语塞,黄黄的面皮上倒是起了点可疑的红晕,吱呜了几下才道:“这却是我家的事体,你一个外人跑来说东说西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