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一早便曾听闻,真宗年间,官家便嫌皇宫窄小,有意扩建,只是住在宫城外的百姓商家死活不愿搬迁,最后也只能作罢。展到如今,竟听说若逢大市,百姓的商铺摊位有时都挤过了宣德楼门外皇家正道上所列的用来挡道的朱红杈子。官家与百姓协商,叫退出一些,百姓就是不肯,官家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不了了之。

城中的酒楼虽是不错,只是在牙人那里跑了不知多少趟,却是始终没有看中的。一来价格不菲,二来也确实不合顾早的意。如今却是有一家,牙人说是那主人因了经营不善,生意寡淡,便想转手了出去。顾早前些日子过去看了下,心中觉着不错,如今过去正是要和那主人谈价钱的。

顾早一怔,却见杨昊已在那女孩的篮子里看了起来,最后挑了枝下缀楸叶的并蒂花,左右端详了下,簪到了顾早的鬓之上。

岳腾道:“解试只考弓马,合格了再考武经七书,我方才研习着书,觉着有些困顿,这才练了下枪的,怕长久不练会生疏了。”

三蹲一把接了过来,掂了下,忙不迭收进了腰包,瞧着自家二爷渐渐远去的背影,这才一边往那马厩去,一边笑嘻嘻对着身边那大黑马说道:“托了那顾家二姐的福,如今我既不用跟着二爷去海上把自己晒成鲞干,又可以得些外快,只盼日日里有那传信的好事……”

石娘子点头,瞧着顾早又从缸子里抓了条鲜鲤鱼,剖洗了切成小块,用盐腌过,略下了些糟油煮熟收出,却下鱼鳞和荆芥同煎,滚去了渣,待汁稠了,又下了些酱料调和滋味,淋在了方才的鱼块身上,这才盛了起来。

顾早见他定是要跟了去的,也不好赶走,只得依了他,两人沿着池边一路朝着山脚之下的守道堂去了。杨昊不住瞧着顾早,也不说话,只是呵呵地笑,也不避讳旁人,一只手又已是伸了过来紧紧牵住了顾早的手。顾早见他这样大的人了,此时竟也表现似个得了糖吃的孩子,心中一软,便也随他握着去了。

顾早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将手伸到了桌下,望着三姐有些尴尬地笑了下。

杨昊便是有天大的怒气,也早被她这一声柔软的二爷给叫化了,心中一个酥软,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三姐瞧了顾早一眼,对着秀娘说笑道:“你瞧姐姐,针线活不做也就罢了,竟然连端午香包的样子也忘了。”

顾早手心被他下巴上冒出头的胡茬刺得痒,抽了回来背在身后,这才正色道:“杨二爷,我实话对你说吧,我做出的针线那是万万见不得人的,你若当真拿去挂了,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顾早本是有些担心那胡氏想不开又会生出什么事情,只是过了两三日,却是静悄悄地没什么消息。又再三严令方氏不准过去探问,见她虽是有些心神不宁,只是被自己看得紧,倒也果真没过去惹什么事,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方氏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又瞧见岳腾正呆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样子,正要指派他去做活,顾早已是抢着道:“岳家大哥,今日铺子里也没什么重活,你自回去吧,明日再来。”

杨昊哪里知道顾早的心思,还道她以为自己这么会吃而笑,讪讪道:“我今日急着回来,只早上吃了些点心,晌午到现在却是都空着肚子的……”

顾早抬眼望去,却是生生被吓了一大跳,手上拿了那块门板,只愣愣地瞧着,说不出话来。

到了第二日便是秀娘的大定日了,顾早一早便过去了。那胡氏一心想在未来姑母面前撑面子,那一桌饭菜竟是按着东京城里的最上席席面来置备的,四小盘烧炸,四中碗,四大碗,八热炒,两点一汤,菜色有燕窝、蛏干烩羊肝、鹿筋烧鱼翅、珍珠菜烩油炸蛋鸽、海参樱桃鸡、鸡汁婵白鱼片,煨三笋肥鸭汤等等。这样一桌子菜,若是从京里那会仙楼、丰乐楼叫过来,只怕没一二百两是下不来的,如今自己买了东西叫顾早烧了,再装在租用过来的银碟银碗里端上桌去,体面自不用说,那钱也省了许多。胡氏果然是得了面子又省腰包,打算得十分精明。

顾早见她拿了便似要送嘴边的样子,急忙上前拦了下来,边上的柳枣早已是笑得弯下了腰道:“老夫人,这是洗面用的皂胰子,虽是做得精致,也是吃不得的。”原来那柳枣自第一次叫了方氏为老夫人,见她十分受用后,便一直这样称呼了下来。

顾早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眼前浮现出那人的一双眼,只是随即便摇头笑道:“大姐,连你这样的面人都说男人靠不住了,我还指望什么,不如自己把日子过好了,以后让三姐青武都有个依靠,那才是正理呢。”

顾大姐还未说话,便是一阵咳嗽,好容易缓了下来,那脸也是涨得绯红了,勉强笑道:“不过是前几日不小心受了些寒,这才在床上躺了几日,吃几副药便好了。”

他的脸逼得很近,近得顾早都能感受到他扑面而来的呼吸的气息。

顾早自己也喝了一口,想是因了茶叶的缘故,入口涩次,哪里有半分他说的那泛甘,知他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看向他微微一笑。

去那太尉府,虽是仍逃不过伺候人的命,以后如何也只能看自己造化,只是比起被卖到私窑子却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如今也就这看起来是最靠谱了。顾早又问了,那几个女孩听说是要到京城里的大官府上做下人,都是不停点头。顾早暗叹了口气,朝着杨昊道了谢,又低声道:“多谢二爷今日对柳枣的搭救之恩,你从那牙婆手里买来她花了多少银钱,我自会还了你的。”

顾早盯了她一眼,又看了下那缩在她身后的柳枣的爹,冷冷道:“你这人也是好生不灵清,那红棉袄明明是我买给柳枣的,你却是剥了下来给小的穿,这世上做娘的多了去了,倒是第一回见到像你这样的。”

顾早一家到了那马行街的铺子*沈娘子众人见顾家铺面两边都是些体面的头面铺、金纸铺、云梯丝鞋铺、珠子铺等等*开面宽敞*里面*的地方也是齐整*比那染院桥的旧地好了*知多少*一个个都啧啧称羡*说方氏有福气*竟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只把她乐得眼都笑眯到了一处**觉也是身份高了*少*竟是开口说待收拾妥当了请众人一道去吃酒*沈娘子等人纷纷笑着谢过。顾早却是有些惊讶*原来*己那铁公鸡的娘只要被戴了高帽*也是可以拔下一两根毛的。

顾早见她仍是不愿说的样子,也不勉强,只是低声道:“大姐,我知你是个要强的,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都闷在心里,便是活活一个人也会憋坏的。哪日若是想说了,只管来找我,你须记得我是你家人,总是会帮你的。”

顾早见三姐如此,心知也是她一番心意,便也不再推脱,只是笑道:“如此我便等着你那巧手做出的新衣了。”

顾早此话一出,不只那姜氏,便是老夫人也是怔了下。

顾早瞧见那扑卖黄柑的年岁有些大了,身上衣衫也是破旧,此刻苦了脸的一副样子,心中有些不忍,知道被方氏花十几文扑走的这些黄柑市值也要五六十文的,当下让三姐青武扯了方氏离开,自己丢了些钱补给了那贩子,那人千恩万谢地不停。

顾早见她终是不再提方才那事,这才叫了三姐青武和柳枣一道,几个人高高兴兴上了大街,买了一腿子羊肉、米面并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吃食货物。顾早想着此时既有冬至要穿新衣的习俗,平日里自己太忙也没去想着这个,再说三姐也没那时间去做,便又将他们三个带到了家成衣店,给三姐买了件水红褙子,青武的是蓝色棉布夹袄,便是柳枣,也得了件红底碎花的新棉衣,又瞧见一件赭红色印了暗纹的袄子,颜色样式都还可以,摸着也厚实,想着方氏一年到头的也都是穿着那几件旧衣,便也一道买了过来,这才满载了回到家中。

顾早和秀娘所幸都是身量苗条的,从那一块板子的缺口中横着挤了进去。秀娘似是有些怕,到了自家反而畏畏缩缩地跟在顾早身后,脚步迟缓,顾早微微摇了下头,牵过了她的手。顾早刚掀开了隔断里外的那层布帘子,迎面便已是看到了胡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后面跟了一个年约五十,面色有些蜡黄的男子,想来便是秀娘的爹,顾早那从未见过的伯父顾大了。两人脸色都是一片张皇,又带了丝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

顾早跟了蕙心进去,只略微一眼,隐约瞧见主位之上并排坐了两个老妪,一个是穿了黑底金福字寿袍的太尉府老夫人,另一个想来便是当今的太后了,也不好细看,朝着那主位方向便磕了个头。耳朵里便听见了一个有些苍老却是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好个俊秀的孩子,把头抬起来让老身瞧瞧。”

秀娘本就害怕,待听得那婆子这样说,又见她拿了明矾,挽起了袖子便似要动手的样子,早吓得魂不附体,哭闹不已,胡氏一时无计,这才暂时放过了她。

厨间的小炉子里那煤是整夜焖着的,顾早掏开了上面一层灰,那火便立刻又红了起来,当下重新点了灯放在桌台,拿出了白日里下剩的面,烧了水,将面下到滚水里过了捞出,再在锅子里下了今日用鲜菌、蘑菇,蒿熬成的高汤,又找了些剩下的笋片、菜心丢了进去,待滚了便分盛了两碗,下了熟面,就算做好了。

姜氏笑道:“这一盘子花花绿绿不但精巧好看,竟还把太后和老夫人您两位都给搬了上去,果然是妙啊,只是却吃不得了,有些可惜。”

这个厢房虽是不大,陈设却甚是雅致,兽嘴青铜香炉里还燃了淡淡的熏香,闻着也舒服。顾早在案前坐了下来,冥思了许久,涂来改去的,终是将自己打算要做的这一桌菜品给想妥了。只是看着自己在那上等宣纸上蘸了徽墨用湖笔写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觉得有些拿不出手,恰巧此时蕙心敲门过来送了碟橙片和白果糕过来,便叫住了问她可否会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