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点点头,赞道:“是个勤勉的。昨日蕙心带了些腌菜回来,说是你家的。今早下粥的时候,拌了些麻油醋,吃着竟是胃口大开,比平日多添了半碗。”

杨焕睁大了眼,奇道:”这倒是第一次听到,又作何解?”

方氏听了,这才闭了嘴不语。

这一场却是早已落入了人眼,姜氏忍不住道:“焕儿,你这样拉拉扯扯地像个什么样子,巴巴地送你去那太学念书,书没进心,都念到肠子里去了。”

老夫人瞅着面前这一红一白的两碗汤,笑道:“闻着倒是个不错的,瞅着也是怪道好看的,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六嫂哪里还敢细看,头又是低了下去,连气都不敢大声喘,耳边这才听到老夫人笑了声道:“六嫂,也难为你知道我口味,今日这烧瓤虾绒和玉糁羹倒是软和鲜香,香露饭也是不错,倒多吃了两口。”

他在那里犹豫,这边六嫂和方氏两个却又已经开始吵了。那卢管事见这两边都不听自己劝,一咬牙,飞身便出了厨间要去找大管家。刚到了那门廊,却是迎面碰到了姜氏身边的大丫头碧儿,两人差点撞了起来,那卢管事急忙退到了一边赔罪个不停,碧儿笑骂道:“你这人,平日里看着倒也稳重,今日怎的如此毛毛躁躁。”

“二姐……,你怎的如此命苦……”

顾早兴冲冲进了书铺,问了那店主价钱,却是被吓了一跳。她从前便是嫌书贵,此时方知什么叫贵,书本居然是论页算价钱的,一页纸四文,这论语二十篇一本下来,价钱却也是要一贯多了,抵得上一个月的房租钱。

好利的一张嘴,就像那日湿了身赤了脚却仍面不改色一样,眼前这个小妇人浑身总是透着股和别的人不一样的劲。

那石娘子正沉吟间,顾早听到身后又有响动,转头望去,却是个十来岁丫头模样的,一阵风地旋了进来,看见石娘子便哭了个脸道:“那范家的大嫂却是摔了腿,正绷了夹板躺在那哼哼呢,哪里还能过来做菜?”

胡氏吃惊,又见一边的方氏那脸抽得似是羊角风的模样,也没心情细究,急急问道:“这却是为何,好好的怎的又不租了?”

顾早接过了三姐手里的大盆子,将坛子里的萝卜片全都起了出来,这汤汁一阵搅动,空气里的酸香味便更浓了,不一会竟是引了周边在家的媳妇娘子纷纷过来,那沈娘子却也在的。

这房子却在小巷子尽头的一个窄院里,七扭八拐地才到,只一间门脸,看着前后两个房间,门却是铁将军把着,方氏无奈,只得将大小包都堆放在了门口,这才打了脚夫。

那大胡子见方氏闹得实在是不像话,皱了下眉头,终是了声:“这位妈妈,刚才却是我家侄儿不对,他自小就被我娘有些娇惯,所以一时不知轻重,还请妈妈歇了,我让我侄儿给你赔个不是。”

那小姑娘掉在河里,两只手伸出了水面,口里只是叫着救命,看样子是不识水性的。刚才那被咬了一口的年轻男子却也不叫疼了,龇牙咧嘴从身后一个家奴的手里操了根船桨过来,顾早以为他是要伸下去救人的,万没想到他竟只是将那桨伸到了水里,等小姑娘抓牢了,却偏偏不拎上她,反而扯了她在水里按上按下,竟是耍猴那样的玩,身后的那两个家奴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眼睛朝着周围船只上有些已经按捺不住的人瞧了过去,大声嚷道:“东京皇城里的杨贵妃可是我家小公爷的嫡亲姐姐,小公爷想对这娘们善心,她却是不识好歹咬伤了小公爷,便是拉了去乱棍打死也是应该的!”

到了第二日,那骡车果然已经早早地停在了院子的门外,五六个装满了稻谷的大袋子整整齐齐地被码在了骡子车上,顾早跳上了骡车,方氏本也想去,只是车上实是挤不下她了,没奈何才怏怏作罢。

顾早装作没听到,也只是脱了鞋子,挽起了裤管,露出了白生生的一双小脚,踩进了地里。

顾早听见了里正夫人的声音,抬头见她正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两边的脸蛋搽得红扑扑要赛过了今日的新娘子。

三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刚才面上的忧虑之色全都飞了。

她刚才给了里正夫人那一百钱,除了嘴里的名目,其实倒也是另有铺排的,不过是想着现在拉好了关系,日后等自家人离了东山村,路途遥远也不可能时时回来,那五亩地日后的每年收益让她帮着照看下而已,若有了她的照看,想来毛家也至于会瞒报或者减报收成。

她的巴掌还未落下,便已经被顾早拦下了。

方氏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幸好。我却是白白吓了自己,不过是轻轻一脚,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方氏却仍是没有回来,顾早又有些担心起方氏,正要叫顾青武去田头看看,突然听见屋后似是传来说话的声音,仔细一听,那女子便是三姐,那男子声音,有些粗噶,听起来倒像是变声期的少年。

顾早只是低着头由她骂,见她终于转身出了门,到了院子里,气哄哄驱赶散了正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这才抬头,对着边上正欢喜地看着自己的三姐和阿武笑了一下。

那香气其实不过只是花皂所散。原来此时已是有那专门经营肥皂团的铺子了,是将天然皂荚捣碎细研,加上香料花蜜等物,制成桔子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沐浴之用的。那上等的花皂,虽是价格不菲,只是顾早想着自己日日里做那庖厨之事,也不喜自己身上沾了油腻之气,所以也是瞒着方氏偷偷买了过来用。

杨昊见她走脱,微微有些失落,看了眼那墙上的题诗,笑道:“倒也是个胸中怀有大志的,只是笔迹偏于阴柔,只怕是难成大事的。”

顾早看他一眼,随口道:“那世俗的大事,这人自然是成不了的。只是此间那许多成了世俗大事的,末了也不过一堆黄土,他却搏了个千古唱名,又有何遗憾?”

杨昊一呆,看着她默默不语,只是那眼神却是有些探究的意思,顾早这才惊觉自己竟是说漏了嘴,咳了声站起来到了那门外,却见几个小和尚已是举了托盘送过了菜来,摆了满满一桌。

杨昊今日叫的是这禅林寺里价最高的一桌席面。顾早过去了,见是两个甜点,两个干果,八个热菜,又仔细辨认了下食材,有核桃、松子、腰果、新鮮百合、鮑菇、山药,香菇、冬筍、甜椒、甜豆、腐皮、青花菜、薏米、竹笙、菠菜、豆芽、菘菜、鹅膏蕈、茭。虽都是些素菜,颜色搭配却很是讲究,看着便有赏心悦目的感觉。

此时正午已过,顾早又爬了山路,腹中早有些饥饿,此时见了这满桌的菜,便也拿了筷箸,朝着菜伸了过去,不过也只是品评下滋味。看那对面的杨昊,却早已是风卷残云了,见顾早看向自己,只笑了下,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顾早每样菜都吃了点,一圈下来,心中不禁暗自赞了下,禅林寺的这素斋果然不错,尤其是那素燕窝,用了上等粉丝,再衬白菌丝、天目笋丝,又用嫩豆腐做成五六个鸽蛋的形状,再配上宝山紫菜,入口竟是濡滑异常,齿唇甘美,心中想着这菜的做法,便有些呆呆的样子了。

杨昊见她停了筷箸,目光滞,有些不明所以,正瞧着,却又见她突然目光一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竟是如春日花绽,刹时便停了手上动作,轮到他痴痴呆了。

顾早见他又对着自己露出了这神情,白他一眼,也不管他,自顾吃了起来,方才不过是品了下菜,此时才是为了饱腹。

杨昊见她的吃相,虽是不似自个家中那些女眷来的文雅,只是落入他眼里,却是偏觉得可爱无比,微微一笑,自己也是重新举起了筷箸,没一会,这一桌子的菜,竟被这两人都是给吃得精光。

斋饭用完了,杨昊也去那大雄殿布了香火钱,实则是这斋饭钱。顾早见今日的目的既达到了,心中又惦记着自己晚间的那个面档,在那寺里不过略走了下,便说要下山回城了。见杨昊还跟了自己出来,站定了脚对他正色道:“二爷不是说来此有事的吗,只管请便。我自叫六顺送我回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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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昊只淡淡哦了一声,张了嘴随口便道:“早间是想着有事的,不过此刻竟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一道回了吧。”

顾早一呆,见他又望着自己瞧,也懒怠和他争执,转身便朝寺门而去。

下山的路却是好走了许多,待到了那山麓脚下,六顺和车夫仍在那里等,当下便上了车,一路无话回了城里,那杨昊竟是又亲自将她送到了那染院桥的小巷子口。

顾早下了车,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便微微笑道:“我家俗陋窄小,自是不敢让二爷屈就的。今日多谢二爷了,还是请尽早回吧。”

杨昊自知今日已是到此了,心道来日方长,当下便略点了下头,打马正要走,巷口里却是出来了一个妇人,不正是那日在汴河上撒泼的顾二姐的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