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摇了摇头。

顾早站在篱笆门口喊了几声,却是没人应。犹豫了下,这才推开了虚掩的篱门,朝着里面的屋子而去,没走几步,便瞧见一个衣着甚是端庄的娘子正兴冲冲出来,嘴里说道:“范家嫂子,今日却是又要给你添……”

“找房子?”胡氏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

顾早心气高,眼睛便只盯着着太学了,想着务必要给青武找个好的学堂从个大儒的先生,考进那太学,日后科举的时候也就事半功倍了。又接着打听了两日,才得知城西西水门外的金明池畔办个了私塾,授课的是个名为石介的先生。据说真宗年间他便是国子监里的教授,只是这文人向来便是喜好相互倾轧,更何况是穿了官袍子的,他性格古怪,受不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一气之下便辞官跑到城外办了个私学,从此当起了教书先生。这几年教出的学生里,光是进士就有五六个,更别提那些举人贡士了,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名气因此大涨,隐隐便有了东京第一私学的名号。

又出了里城,一路叮叮当当地最后总算是到了那染院桥。按了信上的地址,一路寻了过去,路却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只能容两三个人通过的小窄巷,车子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进去了。两边都是密密的门户,一家挨着一家,房子大多破烂老旧,想来便是东京城里的贫民区了。

顾早听那方氏之言,虽是滴滴答答的有些让人牙疼,却也明白她的苦心,又看了眼对面那飞梁画栋的大画舫,再想想自己身后的弟妹,心中一酸,暗叹了口气,只是垂了头,就当认了。

顾早皱起了眉,停住了脚。

顾早道:“看老丈的样子,应是做了多年的牙侩生意,与县城里的饭铺酒肆应是熟得很。那饭铺酒肆用到稻米,若是到那米行采买,价钱几何?”

“今年好容易顺风顺水的,自己好好的田地,却偏要教人家白白得了去……”

顾早伸手捞了个筐子里的白萝卜,切了一半下来,换了把小刀,只见旋了几圈,手上便已是出来了一朵鲜灵灵的月季花,顾早拿到了那小妞妞的面前,小妞妞欢欢喜喜接了过来,也不吵闹了,自己跑去了前院。

顾早握了自己的拳,在她面前晃了下。

那范娘子十分满意,当场便付了三百钱的定金,顾早千恩万谢了,方和里正夫人一道走了。

祠堂里的众多乡民立刻交头接耳了起来,纷纷朝着方氏指指点点,对着毛团子一家露出了同情之色,座上的里正倒是看不出神色怎样,只是那毛家叔公一下子头翘得老高,而那个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便不吭声的顾姓叔公,此刻更是把头垂得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不一会,却仍是那给毛团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手上颤巍巍端了个粗瓷碗过来,说是正好前两天孙子嘴馋,闹着要吃糖,她便去镇上集市里买了还没吃完,见顾早提起,便急急回家泡了端过来。

顾早站在一边,看着三姐忙活,听方才方氏的话,自己应该已是十八岁了,不过看这一双嫩生生的手,便也知道从前是不怎么干活的。但看三姐的样子,她倒似乎是早已做惯了这些,并不在意。

妇人骂着,也不管泥地腌臜,已是一屁股坐了下去,拍着自己的大腿,高一声低一声地继续叫唤个不停。

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名头响了,这街上有些不入流的见她人长得美貌,又只是两姐妹,且渐渐也不知被谁传开了她是个没了夫家的妾,这动起了歪脑筋的人便络绎不绝了起来,言语调戏那是家常小菜,便是趁了边上人少之时拉拉扯扯也是常有的。

顾早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几次了下来,便也多了个心眼,和三姐出来支摊子时便都将下工了的老娘也提了出来,不用她买卖,只是支了个板凳让她靠在树上坐,见到了那不怀好意的人,方氏便是如猛虎出山,捉住了一顿又撕又骂,没几次,这整条街的人便又都知道了那萝卜西施虽是个水灵的,她家那老子娘却是只惹不得的母大虫,便也只好渐渐息了那心思。

青武每十天逢了休沐日便回来一次,三次下来,便是那月考了,居然说是得了中上的评定,虽不是上好,但他年岁偏幼,又是个断过两年学的,有这样的成绩,却已是不错了,那石先生也是个知情的,当下便正式收了他做学生。

顾早知道了这消息,很是欢喜,当晚特意也不去支摊了,和三姐买了食材,自己亲自动手,做了豆豉煨肉、油丝蛋、烧肠、面筋、青菜烧米果,又将柿饼去核,与那熟糯米粉和了加蜜汁水,调润蒸熟了,做成了那冰糖琥珀糕,虽都只是贱价的东西,只是也摆了满满一桌,每人又吃了几杯外面沈娘子那饭铺里买来的百果酒,倒也乐乐呵呵地过了一宿。

顾早让青武捎带了特意多做的冰糖琥珀糕给石娘子,送他又去了学堂,才回来算了下这到了东京一个多月来的进项,刨去了萝卜菜蔬调料的成本,每晚均进两百五十文左右,统共竟也得了将近八千文,合差不多十贯的钱。按了此时东京城里家庭收入的类别来说,三千钱以下的属于贫困户,她虽算不上贫困户了,只是和那中等家庭的一万五千钱以上的标准相比,还是差了一半。

顾早却也不气馁,这刚第一个月,有了这样的进项,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且按着现在的模样来看,已是越来越大了,以后想必会更好,近来甚至隔壁沈娘子做焌糟的那家酒肆已是托了她来打听进货的事项了。只是她家院子小,放不了许多坛子,每日里腌的东西差不多又只够自己卖,所以还未答应了下来。

此时光她和三姐两个,又要买,又要腌,又要卖的,每日里只见是忙得似那陀螺在不停地转,方氏每日上工,便似刘姥姥掉进了大观园,哪里还肯辞工了不做,每日里回来只是不住口地卖弄自己新得来的关于主家的小道消息。顾早又想了自己以后的打算,心中便慢慢寻思着去找个帮手了,这却只能又找那牙侩了。不过只一说,第二日,临街那牙侩铺的便早早地领了五六个人过来站到了顾早的院子里,都是姑娘小媳妇的模样。

顾早正用手抹着那菜上的盐,洗了下擦干,这才转身瞧了过去,却是早已经瞧见那几个人面上的不快之色,心中一想便是明白了,应是都存了方氏那样的心思想要入大观园的,这腌萝卜和菜的地却是瞧不上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对那牙侩笑道:“我这里味道确是冲了些,想是她们有些闻不惯,有没有别的人?”

那牙侩想了下道:“倒是有个,只是年纪小了些,我怕她不顶用所以没带了来。”

顾早道:“年纪小却是不怕的,我这里又不用她挑箩扛担子的,你带来我瞧瞧。”原来顾早想着自己这里地方破旧,那大些的人都是有了眼色的,便是雇了也不会好好做活,不如用个小些的。一则是那小小年纪便出来做工的,必定是家里穷苦,她有心照拂下,二则也是看中了好弹压。

那牙侩是知道顾早那萝卜西施名号的,存心想做成了生意,当下带了这几个姑娘小媳妇走了,第二日便又领了个过来,这次却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衣衫破破旧旧,顾早刚觉得有些眼熟,边上那三姐便已是叫了出来,原来竟是她们那日入京过十里镇时救过的那卖油果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是早已认出了顾早和三姐,立时便已是跪了下来要磕头,早被顾早扯了起来,问了缘由,才知道这小姑娘名为柳枣,是十里镇上的,家中也不过是种菜的,境况不大好,亲娘早没了,那后的又一连生了几个姑娘,巴巴地盼着小子,自然对柳枣横竖不满意,早早地便打了出去蹭钱,原先是让卖那油果子,后来嫌没得几个钱,便托了牙侩,说是有看中的卖身了还是做工都不计较,便想趁机推了出去,省得整日在眼前晃荡。

顾早怜惜柳枣,立时便是与那牙侩说定了工钱,又给了中人费,那牙侩却是喜孜孜地走了,柳枣却是又要下跪了,这次是被三姐给拎了道:“你来是没问题,只是我家屋子小,只能委屈你和我们姐俩挤一屋,你莫嫌弃便好。”

那柳枣早已是眼泪汪汪道:“二姐三姐,我能又遇见你两个,还得了个睡的地,便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了,只盼你家能买了我再不用回去,便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地。”

顾早早看出了不对,掀开了她衣袖一看,竟真的是瘦瘦的胳膊上都是扭掐过的青痕,心中暗骂那心狠的婆娘,当下柔声劝慰了几句,又听说一早过来饭还没吃,想起家里还有几个鸡子,便掐了点小葱,自己炒了个蛋炒饭给她吃了,却是刮得连一粒饭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