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夫转过头,瞧了她一眼,心道这小娘子倒是有些怪,方才那么多的新鲜她都没搭腔,见了这开封府总算是开了口,问的话却又是这般稀奇古怪,当下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从前那府尹姓王,现在的是赵大人,哪里有什么姓包姓面的?”

这两人对视,边上的人却也都是没有闲着。周遭的船只虽是慑于那杨贵妃的名头不敢过份地靠近了,却都为顾早暗地里喝彩,怕她此时吃了亏,早就围了过来成了一个大圈在不停起哄;三姐和青武虽亦是有些惊惧,但怕二姐遭了欺侮,也是齐刷刷站到了她的身后,对那大胡子男人怒目而视;只有方氏,骂完了顾早,这才转过了身,挡到了她身前,一边回头对着她拼命打眼色,一边自己低头弓腰,对着画舫上的大胡子男子挤出了一脸的谄笑。

顾早转过头去,见不远处停了一艘大画舫,那小姑娘的舢板正停在那画舫边上,却不是做生意,正被一个年轻男人拉住了手在轻薄。

顾早见这牙郎面相和善,心中原本有的那三分忐忑也是定了下来,不慌不忙道:“老丈既是开门做生意,只要有利钱便好,管它什么买卖?”

方氏看了她一眼,嘴里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转了身便甩着箩筐出了门,顾早也急忙拿了顶斗笠,在头上披了条湿巾子,拉了青武的手,跟了出去。

正此时,只见从门里歪歪扭扭跑过来一个小妞妞,到了刚才那话的婆娘身边,却是扯了她的围裙吵个不休。

三姐笑了下,面上有了些期待,却又现出了些担心:“可是二姐,我听说便是在扬州城里,那每日吃穿用度便是没有上限,我们去了东京,只怕是更……”

顾早又净了锅,起了滚水,将那茄块过了一遍去苦汁,再下油中炙了,待泡水干后,加了甜酱水,慢慢煨干,一遍等着起锅,一边说道:“这茄子若是家常吃用,蒸烂了划开,用麻油、米醋拌了,夏日正可食用,也可以不去皮,煨干了作脯,味道也是不错。”

“娘,我早上去了地里,看见咱家的锄头就掉在排浅了水的沟渠里,泡了几天,锄头都生锈了,是你自己掉了进去忘了吧,不要怪毛家婶子了。”

毛团子苦了脸道:“糖这样的金贵物,家里哪会有?”

顾早心中不禁对那方氏起了怜悯之意,自己这个娘,虽是泼辣刻薄了些,只是她一妇人家,此时却要如此担负起全家这四张嘴巴的嚼用,确实也是不易。

那被称为阿武的男孩眼里含泪,似是有些惊惧,看了一眼那犹在嚎啕的妇人,抬脚欲走。

顾早接过了三姐手里的大盆子,将坛子里的萝卜片全都起了出来,这汤汁一阵搅动,空气里的酸香味便更浓了,不一会竟是引了周边在家的媳妇娘子纷纷过来,那沈娘子却也在的。

沈娘子家的男人是个做杂役的,便是那东京城里的闹市街头每日里都站着的一大帮子人,等着主家雇佣了去做些零碎活,工钱都是当日开的。她自己则是在晚间趁那些酒肆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过去做焌糟。所谓焌糟就是一些街坊妇人,腰上系了青花布手巾,将头高高绾了个髻在头顶,为酒客换汤斟酒,赚些散钱的。

方氏一家刚来,有些东西却是未齐备的,这两日不免都向那沈娘子借用过,她也是个热心的,见顾家少东西,有时不用他家开口自己就会送了过来。顾早感激,此时见她也凑来了,便舀了一大碗的萝卜片递了过去,笑道:“东西是个贱价的,不过是个心意,沈娘子尝尝看可是合口,若觉得好,以后只管过来舀。”

沈娘子接了,不过只尝了一片便是眉开眼笑夸赞个不停,惹得边上的其他媳妇娘子嘴里都泛出了津液。顾早笑了下,自取了一大碗放在坛子边上,让她们都去尝下滋味,一时之间只听见赞声一片,那一大碗子萝卜片顷刻间便见了底。

方氏听到了动静,早也是跑了出来,见顾早大方地请人吃自家的东西,那沈娘子倒罢了,其他的人却是有些不甘愿的,只是面上也不好现出来,只是笑了道:“这些腌萝卜片却是我家二姐要拿去夜市卖的,做得也不好,只怕是没人会买的。”说着便从顾早的手上端过了那大盆子,一路径自往里走去了。

那些媳妇娘子也是些爱凑趣的,其中一个胖大嫂便笑嘻嘻道:“顾家婶子,好不好吃我却是要再来一片才能尝出味道,若是好吃了,我便也去夜市买你家的腌萝卜。”

方氏装作没有听见,搂了那盆子走得更是快了,惹得后面一阵大笑。

三姐见自己老娘在新的街坊面前如此小气,觉得有些失脸,那两颊便已是飞了红。顾早却是忍俊不禁。这街坊的人虽也是过穷苦日子的人家,免不了有些小打小算,只是大多却都是和善的,整日里见面笑呵呵的,连带着她也觉得心情不错。此时见方氏没来三日便在众人面前露了底儿,自己也觉好笑,当下和众人又玩笑了几句,这才收拾了和三姐进去。

到了晚间天刚擦黑,顾早便和三姐青武一道,将白日里起出的腌萝卜又连汁水装了,来到了前次逛过的那夜市。夜市里好些的位置早就被些老的小贩给占了,找了半天,最后才在棵老榆树旁边寻了个空位,三姐弟支起了简单的摊子。

老榆树下有些暗,边上铺面里的灯火不大照得到,等了一会仍是无人问津。三姐和青武见边上生意都是做的红火,不禁有些焦急起来。

顾早想了下,便取了个小碟子,夹了一些萝卜片出来,用带来的刀划成小片了,再在边上摆了一筒小牙签,端端正正放在了小摊子上,这才扯开了嗓子叫唤起来:“萝卜片哟,新鲜爽口的腌萝卜,又酸又脆的腌萝卜,过来尝尝哟,好吃再买,三文一份!”

她声音甜脆,这样一叫,路人又听说可以免费品尝,当下呼啦啦便围了过来不少人,从那小碟子里纷纷用牙签取了品尝,吃了过后却是纷纷点头。

腌萝卜片好吃,价钱又不贵,买的人一下子络绎不绝了起来。顾早递东西,三姐和青武忙着收钱,只一会儿功夫,带来的一大盆子腌萝卜片便都卖光了,只剩下了盆底的一滩汁水,却是还有没有买到的人纷纷叫着可惜。顾早笑着让人明日早些过来,这才和三姐青武收拾了摊子回了家去。

到家一数,却是整整一百三十五文,算上了调料椒盐,另外那两缸子还没启封,那本钱便已经是回来了。

方氏见腌萝卜竟也卖得这么好,一下子便活络了起来,这两日因为顾早找不到活计而生的郁闷之气也一下子扫荡了个光,张嘴便兴冲冲道:“二姐,明日我再去多多的买些萝卜菜头过来,你再腌了,若是一晚上卖出十倍的数,那就是一贯多的钱,一个月就是四五十贯,哎呀老娘,那扬州府里知府只怕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这个数啊……”

顾早忍住了笑道:“娘,你道这东京城里的所有萝卜生意都要落入你家吗?我们初来乍到,慢慢的来,你又急什么?”

方氏被她一说,这才住了口,讪讪地笑了自去,晚上躺在那地铺上却是翻烙饼似的久久睡不着觉,盘算了许久,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连梦里也是那铜钱在飞来飞去。

第二日一早,顾早便和三姐又去了早市,除了萝卜,这次却又买了些白菘,也就是白菜了,又添了些调味料,这才和三姐转了回去。只是还未到门口,远远地便瞧见了胡氏正站在自家的门口,用香帕掩住了口鼻,斜了眼瞧着那几缸子前几日腌好的萝卜,一脸嫌恶之色,旁边是一脸阴云的方氏。

果然还是熬不住,不过三四天,今日便自己上门来了。

顾早暗地里笑了下,面上却是装作惊喜的样子,几步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