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小桃红?”

好在他们师徒二人未被围观多久,珍兽观的观主就出来了。那人却是个面貌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圆眼睛尖鼻子,活像一只老鼠。

最后几个字,却是纪钧厉喝出口。这一下不啻于惊雷乍响,立时唤回顾夕歌七分神志。他狠狠咬了咬唇,终于清醒过来。

纪钧扬了扬眉,道:“你这么想却也没错。人出生之时天地灵气交汇,若有修仙之缘,其头顶百会穴的仙窍便会自动张开吸纳天地灵气。头为百脉之宗,若能打开这第一个仙窍,就意味着此人有修仙的资质,仙凡之别就在于此。”

容纨眼波流转,轻笑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由此可见这二人是天生的师徒。”

哎,无趣,看来又是一个要入破坚一脉的疯子。方景明不由扬了扬眉,他只是想逗一逗顾夕歌。在他料想中,这位雪肤星眸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小师弟,不管喜怒嗔痴何种表情总归是动人的,谁知顾夕歌竟板着一张冰块脸,简直暴殄天物。

安岚接道:“藏剑阁中藏有各类名锋十万柄,既有我冲霄剑宗以前弟子的佩剑,也有许多战利品,但其中却仅有十枚剑胚。十日时间为限,前十个找到剑胚的人就是我冲霄剑宗正式弟子。”

“你的道是你的道,我并不想同你争辩这点。阁下之所以被淘汰,全因为你违背了规矩,亲手杀了自己的同伴。”

所以陆重光才会注意到顾夕歌,因为顾夕歌和他是同一种人。即便顾夕歌年纪幼小不甚起眼,但他的眼神中却好似蛰伏着一柄利刃一条困龙。剑藏于匣潜龙在渊,有朝一日定会寒芒毕露龙腾九霄。

世人皆羡慕修士寿元悠久且有移山填海之能,可当这份仙缘就摆在他们眼前时,不少人却胆怯地无法上前,最终只能默然离去。也许传说中有凡人服食一枚丹药便能白日飞升的荒谬传说,可在九峦界中,每一分修为增长每一次境界提升,都是逆天而行。

错了,简直大错特错。冲霄剑宗的收徒试炼可不是这般简单容易,顾夕歌轻轻摇了摇头。他人小个子又矮,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陆重光却要比他凄惨许多。他来得晚没抢到树荫,只能顶着辣的太阳站得笔直,隐隐俊美轮廓显露的脸被晒得通红,颇有几分狼狈。

尽管顾夕歌一直在冷眼旁观,但刘长老说出那句话后,他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浑身颤抖了一下,随后那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却低低垂下了。一个得知自己修仙无望的孩童,自该有此等模样。

顾夕歌并不答话,但他纤长睫毛却眨动了一下。

既然卦象已起,便不能中途停止。李慕青颤抖着双手继续分拣蓍草,到最后时她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冥冥之中似有一双无形之手操纵着她的手指,一切仿佛是既定的天数与命运。

当最后她松开无名指间那枚蓍草时,剩余的蓍草忽然自动分成两堆。

是了,果然是天命。李慕青定睛一望,心下了然。

“山雷颐,纯正以养,上上卦。”李慕青吐出一口气,“上九,由颐厉吉,利涉大川,你收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徒弟。”

纪钧微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这孩子身兼天命,自有天运护体,倒是不必担心夺舍之事。天欲加之于大任,必有劫难。”李慕青道,“他心魔难缠,就因此而来。也许,九峦界将来有一日亦要仰仗他。”

“我的徒弟,合该有此天命。”纪钧答得笃定。

李慕青伸了个懒腰,又恢复成平没正行的模样:“哎,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怜我这观测天命的神棍手无缚鸡之力,又为了你这徒儿损耗了百年功力。若我有什么仇家找上门来,只怕我和我徒儿两条性命就此了结”

至多半年功力,哪有那么夸张。而且她与她徒儿住在星云派内,有层层大阵加护于北季峰外,哪怕大乘修士都不会来别人山门前寻晦气。这女人唱作俱佳,可见平时没少跟人哭穷。

最终纪钧凉凉扫她一眼,又丢给她一千颗灵石权当图个清静。

“若有一日,你那徒儿堕入魔道与你为敌,你又要如何?”

“当然要先劝他悔过。”纪钧顿了顿,“如果他不听,我自一剑斩之。”

李慕青却知此人虽然答得痛快,可若真到了那时,第一个舍不下的就是纪钧。

她悄悄松开了一根藏在指间的蓍草,少了这根蓍草也就没有变卦。她没告诉纪钧的是,那本该有的变卦是无妄卦。若那孩子坚持走正途便无往不利,若走向邪道则必然酿成巨大灾祸。

这,莫非也是天意么?李慕青恍惚望着那根蓍草飞向夜空之中,不过须臾就消失了。

第二日纪钧就带着顾夕歌离开了星云派。关于那场占卜,他一个字都没同顾夕歌讲。

纪钧不说,顾夕歌却是清楚明白的。虽然他此时仅仅是练气三层的修为,但若论神识敏锐他比纪钧亦要强出一个大境界来。那二人就在门外测算他的天命,顾夕歌又岂会觉察不到?

但顾夕歌什么也没做。他占据的本来就是自己的身体,其中因缘转折颇为奇妙,就算星云派宗主亲自卜卦,也绝对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所幸卦象结果不错,纪钧也因此消除了他被夺舍的疑惑。

他猜测这场占卜的起因,就是纪钧为他炼体开窍时觉察到的心魔。一想到那心魔,他便低垂下睫毛。

顾夕歌本以为重生而来他便是一身清净全无麻烦,没想到那心魔也跟着来了。如果这便是重生的代价,顾夕歌自然认了。在他料想之中,天下本也没有就般不用付出代价的好事。

平时他一直凭借庞大神识努力压抑心魔,不让其余人瞧出分毫。这也的确奏效了,冲霄剑宗没有一人发现他有问题。唯有那次炼体开窍时心魔来的太迅猛也太突兀,顾夕歌根本压抑不住,才让纪钧觉察到心魔的存在。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自己到了筑基期,纪钧迟早会再起疑心。下一次,事情段没这般容易解决了。

顾夕歌自然知道一个封印心魔的方法,若非如此,他上辈子早就堕身成魔。只是,那方法却不能正大光明在冲霄剑宗中使用

一想到这里,顾夕歌不由吸了吸鼻子。乘着剑光赶路自然十分快捷,若论舒适程度,却比云浮天宫以及风行舟来差得太多。尽管纪钧用剑气辟出一片天地,不让罡风吹着顾夕歌,但他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即便全力运转灵气,依旧觉得冷。

去的时候顾夕歌只想着不要让纪钧发现自己的问题,无暇顾及到其他方面。但等到回来的时候,顾夕歌就有心情挑剔了。他觉得乘剑光赶远路实在不大可取,至少在炼气期不大好。然而平常修士只有筑基期后才能驱使剑光,想来也就无从注意到这个问题

顾夕歌想得不着边际,一件黑色狐裘忽然丢到他身上。若非顾夕歌眼疾手快,这件狐裘险些掉了下去。那黑色狐裘颇为稀罕,黝黑光亮竟无一根杂毛,只是看样式不像修道人的衣服。

“穿上,你修为太低。”纪钧冷声道。

顾夕歌也不争辩什么,只是道了一声“谢谢师父。”

那狐裘罩在身上自然是暖融融的,却并不合身,想来应该是纪钧修道以前的衣物。顾夕歌整个人都埋在皮毛中,只剩下个脑袋露在外面。他嗅着狐裘中淡雅的熏香,恍惚间想起上辈子他未曾同纪钧这般亲近过。

上辈子他入得师门时十三岁,已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又因父亲漠视继母刁难,养成了自傲又自卑的性格,唯有一股狠劲支撑着他从不屈服。就不认输这点而言,他与纪钧简直像了个十成十。

纪钧自然也不是什么温柔可亲的师父,他更像一座山,沉默不言却坚不可摧。他默默为顾夕歌做了许多事情,却唯独不同顾夕歌讲。

于是他们师徒二人恍若两座高峰遥遥相望,彼此心意相通却无法言说分毫。

突然纪钧压下剑光,缓缓坠落到地面。他回头望了一眼,笼在黑色狐裘里的顾夕歌有些面色苍白,果然是着了凉。他二话不说伸手抱起了顾夕歌,那孩子轻轻挣扎了一下,小声道:“师父,我没事。”

话虽如此,他的眼睛也不像平常那般亮如星辰。

“前面就是云唐城,我们在此歇一晚。”纪钧的语气不容否定,“明日我们就坐风行船回冲霄剑宗。”

“师尊,我真的没事。”顾夕歌又重复了一遍。他已经一千二百三十九岁了,居然还被自己的师尊抱着,简直不能更羞耻。

“听话。”纪钧的声音忽然变轻了,几乎称得上温柔。

顾夕歌将自己整个人埋在纪钧怀里,他倒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莫非师尊很喜欢小孩?他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压都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