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破败,曹仁对正中泥塑神像祭拜焚香,满面虔诚。随之而来的骑士都是曹仁部曲,也就是私募家兵,自黄巾之乱以后天下盗匪横行,太平二字不复存在,世家大族多私募家兵者为拒悍匪,平民寒士为求庇护便只能依附世族成为部曲,闲时屯田劳作,乱时举铁为兵。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官渡大战,袁绍大败,天子竟是从未有过的龙颜大悦,就连坐龙椅登基为帝时他也没有那么高兴,真的是龙心大悦。曹cāo也未阻止他再临这座破烂道观,他踏入道观之后,竟是泪流满面,放声大笑,那一句“袁绍该死,都该死”声震四野,把外面的内侍吓得齐齐匍匐下去,三军跪拜久久不敢起身。

郭嘉白了马铁一眼,面sè已不似往ri里那般枯白,而是有一抹红晕。

马岱随手把别在腰上的酒袋抛过去,郭嘉接过之后,仰头便饮。郭嘉饮了半袋子烈酒,丝毫没有醉意,只是面sè泛起cháo红。把酒袋子抛还马岱,郭嘉道:“那三个西凉人你带着先回西凉,我和马铁下荆州,到颍川你帮我杀一个人,之后我们就分道。”

马铁窜进车内一看,果然那郭家姐弟俩都还昏睡,他便摸索着小心翼翼把手伸到昨夜取酒那座位下面,其实昨夜哪里是他馋酒,分明就是在摸索车内的暗格机关。

马铁想着想着,嘴角就开始流口水了,映着晨曦笑容灿烂。

与虎痴拼命?与送死无异!

男子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隐晦含义,顿时面sè大惊,不敢相信,不敢妄动。

那匹传递军情入朝的驿马,从他所乘车驾侧面飞奔而过消失不见,他伸手撩开车窗一角,轻灵叫了一声“淮安”,声sè沙哑。为的马上青年听到他的呼声,驭马退到一旁,探头道:“我在。”

郭淮安伤势已经好了大半,面sè一天天红润,闻得香味从车帘钻出一个脑袋伸舌舔唇,急不可耐出手推了马铁一把,只道:“马兄弟,快买去啊!”

郭淮安倒是没有将军架子,他与马铁年龄相当,都是自来熟的xing子,一路下来与马铁有说不完的混话,惹得亲姐姐郭嘉频频白眼,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只怕现在都要把同丘之貉的两人当亲兄弟看,而把郭嘉当个外人了。

马铁也不与郭淮安客气,摊开手便管这兄弟要钱,马铁自己是身无分文之人,要买包子他跑腿儿,钱自然得郭淮安出。到要用钱的时候,郭淮安才记起了自己的亲姐姐,郭淮安也跟马铁一样是身无分文。一行人当中,一群大老爷们儿都是穷光蛋,只有郭嘉家底丰厚。

郭嘉瞪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又是白眼又是狠掐,骂几句气话之后才把钱袋直接砸到马铁后背上。郭嘉下手从来不知轻重,一袋钱把马铁砸得龇牙咧嘴,就跟被石头砸了一个样,偏偏马铁还不能火,谁叫他是穷光蛋一个,离了那娘们儿说不定得饿死。

马铁拿了钱便一勒缰绳把马车停在路旁,跳下马车直奔包子铺,开口便道:“老板,来十个大包子。”

中年老板笑脸相迎,口道一声“好叻”,揭开蒸盖把一个个大白包子拣出笼,拿草纸打包。

马铁打望四周,不禁问道:“老板,我看这里就你一家卖狗肉包子的,这包子是谁教你做的啊?小弟在外行走多年,也未见过这种好吃食。”

中年老板听闻马铁疑问,笑脸更盛,先夸了马铁一句外表不凡的客套话,接着才道:“这狗肉包子别处我不敢说,这颍川郡可不是独此一家。”

“要说由来……”老板突然压低声音,连手中的活也停了下来,凑近马铁神秘兮兮道“是一位白衣公子教我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公子可能就是奉孝先生。”

马铁脸sè抽搐,是郭嘉那娘们儿?

中年老板一边做活,又一边开始念叨,“先生是好人啊,念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苦,要不是先生辅佐大将军打跑了贼寇,哪里会有我们这些贱民的太平ri子。”

马铁不禁好笑,似乎在这位包子铺老板口中,不仅郭嘉那臭娘们儿是好人,连曹大白脸也成好人了?这卖包子的是没见过那两个好人杀人谋命的时候呀。想到郭嘉的可恶之处,马铁便心生不悦,随口说了一句,“老板,你这里生意似乎不怎么样啊。”

中年老板低头不语,的确是生意不太好。

买了包子回返以后,马铁把那三个一路下来跟着跑腿的西凉死士招呼过来,一人手中塞上两个大包子,这三个人可不容易,跟着车马跑了这么长时间,从来心不跳气不喘,更没有任何怨言。马铁闲来无事时也跟这三人说上两句话,不过三人明显对马铁毕恭毕敬,不会轻易开口,有问也未必会答,活脱脱三墩硬木桩子。

这可是真的死士,只知杀人,不会说话。

马铁不禁摇头,转而瞟了马岱一眼,手里还剩四个包子,本来就没打算给马岱,只在马岱眼前晃了晃,直接拿着包子钻车里去了,把马岱气得面泛红光,几乎想拔刀杀人,偏偏马铁不予理会,叫你装风度摆姿态,饿不死你馋死你,馋不死你气死你。马铁是很记仇了,一路上马岱这位堂兄没少合着郭嘉这个外人来戏耍他,看他笑话。

马铁刚钻进车内,手里的包子就被抢去两个,郭嘉不会做这种有份的事,抢包子的自然非郭淮安莫属。郭淮安抢了包子左右各咬一口,两个包子各缺一角,肉馅汁满香味扑鼻,闭目养神的郭嘉应该是嗅到了肉香味,微微睁开一对美目瞟向马铁。

郭嘉不会去跟自己的亲弟弟争食,马铁心知自己这个外人又要成倒霉鬼了。马铁也是豁出去了,立马学着郭淮安的样子,好没吃相,大口在手中仅剩的两个包子上各咬一口,他这两口比郭淮安的嘴巴还张得大,是下了狠嘴,肉馅里的汁水都横飞而出,沾了一嘴。

但意料之外的是,郭嘉难得的没有气恼,非但没有气恼,还翘嘴笑了,笑得祸国殃民。马铁心中正纳闷儿,难道这臭娘们儿脑子坏掉了?便听郭嘉意味深长开口说道:“你知道这包子是谁教那人做的吗?”

马铁闭口不答,摇了摇头,心中寻思难道还真是郭嘉这娘们儿教人做的包子,这是裸剽窃人家诸葛丞相的点子啊,马铁心生鄙夷。

“这包子是我教那人做的。”郭嘉果然应正了马铁所想。

“还真是你?”马铁一边大口咬包子,一边随口说话,得快点把东西吃进肚子里,省得被郭嘉抢去。

郭嘉笑了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那人做包子吗?”

马铁摇了摇头,实在不知。

“哎!”郭嘉叹息一声“我也是无意间看到那人做了件善事,就想着给他寻一条讨生之计。”

马铁正奇怪郭嘉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便听郭嘉又是一问,“你知道什么叫乱世人如狗吗?”

马铁自然还是无言以对,而郭嘉如此一问,就连郭淮安也来了兴趣,侧耳倾听。

在马铁的注视下,郭嘉的面sè很快黯然,带了些悲悯情绪徐徐说道:“乱世人如狗,连狗都不如!战死的、冻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大都抛尸荒野,为豺狼食之。人是越来越少,狗则越来越多,阳翟以西的山坳里便有打不完的野狗,不用来做狗肉包子也实在是可惜了。”

马铁面sè已是惨白,肠胃里一阵蠕动,转头趴在车窗上就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难怪是狗肉包子,不是猪肉牛肉。

乱世人吃人的事还不多见,但野狗衔尸却是常事,在汉末三国这样的军阀常年混战的乱世里,别说牛羊,就连粮食也是稀缺物,但野狗可不稀缺,这一路下来无论走到哪里,晚上都能听到四野狼嚎狗叫。

难怪那包子铺生意冷清,那些衔尸长大的野狗,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打来吃的,它所做的买卖本地人自然都心知肚明,也就是马铁这种不知情的外地人,饿疯了才会被匡。

马铁怒不可遏,真想下去宰了那个卖包子的iān商,这脸sè也是一阵青一阵白,把郭嘉看得直乐,郭淮安也在一旁跟着乐呵,一边乐呵还在大口啃包子,仿佛没听见刚才郭嘉的言语一般。

马铁见郭淮安居然不为郭嘉言语所动,顿时错愕,“你还吃得下去?”

“怎么吃不下去,又不是真的在吃人肉,再说了,就算是真吃人肉我也敢吃,怎么着老子也是在死人堆里睡过觉的将军。”郭淮安自鸣得意。

“靠!”马铁直接无言以对,这下算是遇到真的猛人了。

郭嘉嗤笑道:“这狗肉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

说罢郭嘉顺手便抢了郭淮安手里咬过一半的包子,小口慢咽吃得津津有味,把马铁看得一愣一愣的。

莫不是郭嘉刚才故意在以言语恐吓,这狗肉真的没有问题?

无论是不是真的,马铁经过这一番折腾,是打定主意从此以后再也不碰狗肉了,不但是狗肉,就连包子也不会再吃,谁知道里面做馅的是什么东西。

马铁把手里没吃完的包子随手抛出窗外,又坐回马车外面,驱车进城。

两个才咬了一半的狗肉包子落地以后,倒是便宜了路边的乞丐,引得一阵疯抢。

好个乱世人不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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