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起落,皇帝的寝宫,銮息殿,便近在眼前。玉璃做瓦,金砖为墙,衬着背后熊熊火光,竟是平素里不曾有的金碧辉煌。

时间越久,意味着里面人生存的几率越低,这道理,每个人皆心知肚明。太子仍没有出来,虽说百里墨与太子间有些嫌隙,可也不至希望他死。尤其,面对本就体弱的父皇,若太子身亡,他更不知怎样交代。

“没什么,呆罢了。”

百里墨理了理被刀剑划破的衣袖,“桓说得对,敌暗我明,夜间更易于他们伏击,要防守起来不容易,还是休整一晚,明天再继续破阵。”

萧紫衣长眉拧起,素手抚到了腰间。

“好,好。”皇上点点头,又转向百里墨,“墨儿,你的同伴可有人选?”

百里堂目光在萧紫衣身上流转了几个来回,已带了些许觊觎之色。自从二弟不知从哪里弄回这女官,他便惊为天人,后来听说她是萧家二小姐,悔得肠子险些青了,恨自己怎么就没抢先现,弄进宫来?后来他几次想将萧紫衣要了去,都被百里墨断然回绝,可每次见到她,心里都不禁痒痒难耐。

紫影一点一刺,灵活有秩,身形进退间,剑气突长,直指男子咽喉。

烈酒、棉线、火引,萧紫衣沉着地布置好一切。忙碌在萧严灵堂的下人们,和已入睡的主子们,皆无一人觉。

萧紫衣依言扶起萧严,却现触手的身体,骨头铬得吓人,不禁手上微颤。

萧紫衣驻足,却并不理会她。

百里墨放开萧紫衣,他额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丝毫不见狼狈,在圆月下长身而立,依旧目光清亮,狂狷而雍容。

她正想着该怎样安慰萧非,一盏精美的莲花河灯,赫然出现眼前。她仰,映入一双含笑的眼,她看到自己身影,萧瑟寂寥。

“那些你不必担心,只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习,等你足够强大,便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萧夫人一声怒喝,人踱到萧紫衣面前,俯下身,与跪在地的她平视,两指伸出,挑起她秀眉的下巴,冷笑着打量。

在去旅行的路上不慎落海,一睁眼,已魂穿到这小姑娘身上。活了二十几年,再世为人,却唯有寒门冷风,衣不裹腹,以及眼前的娘亲和幼弟。

百里墨低沉的声音,字字含着冷芒,如锋般犀利得让人心惊。他说完也不再看祁睿表情,兀自勒紧缰绳,战马高扬起四蹄,自队列之中腾空而起,一跃便离了几尺之外,萧紫衣和战成风也紧随在后。

祁睿这才反应过来,愤恨吼道:“追!给我追!不留活口!”

“我得回寝宫一趟,有个重要的东西要拿。”百里墨马上蓦然转向道。

战成风焦急道:“二皇子要什么,我替您去拿!”

“不,此物对于我,重若生命,我一定要亲自去取,你们先到宫门处去等。”

“我不能放你一人,要去一起去。”萧紫衣声音虽不大,却流露出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决。

百里墨一怔,继而笑道:“那就走吧。”

三人策马如电,以人少灵活的优势,暂时甩脱了追兵,在更多人马到来之前,抵达了百里墨寝宫。萧紫衣和战成风留在外,应对着把守在此处为数不多的兵士,百里墨则下马进了寝宫,不一会儿,手拿个包袱返了出来。

百里墨重又上马,三人一路策马飞驰,直奔最近的东门,手中兵刃飞舞,洒落鲜血如星。身上、头脸上皆溅了血水,眼前只能见一片刺目的腥红,可他们只能麻木地继续拼杀,因为一停下来,便是死路一条。

杀出东内门,闯过东中门,最后一道外门披着月光,静静在三人眼前敞开,映出地面一片血色如许。

看清门前守城之人,百里墨和萧紫衣不约而同暗自松了口气,互望一眼,在对方眼底看到自己所想。

自内门冲杀过来,刀光剑影中,始终未见到祁桓身影。这最后一关,若见故人,杀还是留?战还是亡?有时,现实往往不容人做出选择。

还好,守在外门的是祁家二公子,祁凡。

“没想到,你们能闯到这里。”祁凡幽幽一笑,眉眼间带了几分祁桓的影子。

“祁二公子,怕是你没想到的事还多得很。”百里墨傲然与他对视,那目光中流露出的威仪,竟是震慑三军,“我们还要好端端出了城去。”

“哼,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你百里家,老的迟钝,小的无知,才会有今日。不过就剩你一人,即便再有志向,又还能做些什么?我看你还是早早上了黄泉路,也别让你父母兄弟,在那边等上太久。”

祁凡这句话,勾起百里墨心底滔天怒意。那炙热燃起的火,改过火把光影,似要烧尽四野八荒。祁凡退了一步,莫名有了些惧意。

“放箭!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活着出去!”

随着祁凡一声令下,弓箭手一字排开,张弓搭箭,漫天箭雨便飞射而来。百里墨视而不见,一拍马身,自马上一跃而起,身姿犹如大鹏展翅,翱翔于天际,无惧疾风暴雨。

萧紫衣也拍马上前,执剑护在百里墨身侧。他只一动,她就知他要做什么。怪只怪祁凡不该践踏了先皇一脉,逝者已矣,他却将百里家仅剩的尊严,踩在脚下。所以,百里墨要取他性命,作为对亲人的祭奠。

萧紫衣来不及去想祁凡究竟该不该死,世间之事,并非桩桩件件都要分出个是非黑白。但如果这是墨想做的事,那么,她就会尽全力支持他。

战成风则在百里墨另一侧,将他护得滴水不漏。手中长剑宛如旋风,招招犀利逼人,席卷与天地之间。

望着势如破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百里墨,祁凡的惊慌变成了恐惧。他想叫,叫不出声,想跑,移不动脚步。周身被一股强大的气势笼罩,脚步钉在原地一般。眼前寒光一闪,似是冬日飞雪,还未感到一丝疼痛,温热的血便从胸前喷涌了出来,染红地面。

“二弟!”

随后赶来的祁睿目眦尽裂,怒吼声被夜风吹送了过来。

百里墨却毫不留情地抽出剑,看着祁凡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萧紫衣自身后策马而来,百里墨也不转头,却精准无比地落在马上,坐在了萧紫衣身后,随手接过缰绳。

“走!”

百里墨向战成风示意,一夹马腹,三人两骑,头也不回地冲出禁宫,直奔城外。

直到跑出城门数里,三人才拨转马头,回望烽火硝烟弥漫的长安城。这一夜,无人安眠。

瞬时,往事一幕幕涌上萧紫衣心头。

还记得,那年萧家门里,两个少年踏着春色而来,目光流转间,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还记得,中秋放灯时,那祈福的河灯飘飘荡荡,谁的情思,缱绻在风中。

还记得,桃林中一壶清茶,许下对酒当歌的约定。

还记得,生死关头,那可贵的告白。

然而,岁月终被磨成了细砂,苍老在了谁的指尖?而那曾经并肩同行,温润如玉的挚友,转眼间已宿世成仇。

原来老天的玩笑,竟是一点儿也不好笑。

“我誓,一定还会回来!”

百里墨挥剑,斩断衣袍衣角,落于地面,如秋夜飘零。那铿锵有力的誓言,惊起天边一抹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