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茗模糊听见他们在说话,回眸一笑,道:“你们不来玩么?”

众人依言又吃了一杯,才听见他慢悠悠说道:“咱们家,要嫁女儿了!”

若茗见他不懂行,耐心解释说:“每种本子定价不同,普通本定价一分银子,插图本就要二分五钱,全图本更贵。并且从以往的销售情况来看,普通本应当是卖的最多的,所以印数最大,绣像本价钱高做得精致,一般是爱书人收藏所用,全图本更是案头消遣的小书,普通市民料想不会多买,所以印的少些。其实从利润来算,还是普通本和巾箱本利润最大,我们做插图本,更多是为了建立书坊的形象,利润薄的很,刚刚好顾住本钱罢了。”

花园里也是人来人往。豆丁在草丛里趴了半日,腰酸腿疼,撅着嘴抱怨道:“有几只就够了,这东西怪怕人的,要那么多干吗?”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聒噪!偏不告诉你。”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来端卿见若茗走出舱外观景,便也跟着出来,此时太阳升起不久,水天相接之处犹有一抹金红,倒像是太阳的影子压扁了浮在水上,随波荡漾。端卿从空气中嗅到她淡淡体香,不觉微有醉意,眺望着远方,默默不语。

忆茗见话题总是不离自己,又是羞又是怕,默默站起便要走开,被闵柔一把拉住,笑道:“哎呀,只有咱们娘儿仨,害什么臊呢。”

周元进门时摆好了新官上任的架子,原想有一篇说辞,谁想一进门就见若茗跟梁云林并肩站着说话,吓了一跳,不觉把话都咽进肚子里去了,赶着过来说:“小姐这么早就来了啊?”

王大器悔的恨不能让时间倒流。谁不知道我比周元还大上几岁,经验丰富的多,怎么也该是我去呀!都怪自己看惯了李良柯的脸色,轻易不敢出头,多好的一次机会呀,生生被周元抢走了……

林云浦踌躇道:“我明白你的想法,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正遂了李良柯的心意?他千方百计想把套色部归入自己麾下,正愁没办法呢,你倒把套色部拱手让给他?”

梁云林认真听着,道:“我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不要工笔要白描,各处预先想好颜色,做出的画要连贯一气,雕版样图却要分成几部分,对不对?”

叶水心听她说出自己这把琵琶的妙处,又见她痴痴望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于是微笑着将琵琶递给她,道:“你试试?”

杨五脱口而出道:“老爷听的真准,琴儿就是昆山人哪,要不怎么费了这么大功夫非要回来看看哪!”

叶水心笑道:“指点不敢当,琴默姑娘可否先弹奏一曲?”

“高攀龙?东林党的高攀龙?”

在家中请客不比在外,总要禀告了叶水心,况且柳眉妩也是冲着叶水心来的,因此端卿来到父亲的书房,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

“好说好说。”此时的保长一脸谄笑,再不是先前耀武扬威的模样了。

里正凑过来道:“结党营私啊,他是东林党!”

若茗听他说的郑重,不觉多出几分敬意,道:“余伯父必然也是此辈中人。”

轿夫笑着招呼说:“公子爷,上轿吧,天热得很哪,小姐金枝玉叶的,别累着了。”

“那我后天一早再来找你?”

天锡一笑:“朋友谈不上。他是家父选中的进士,早几年家父在朝时有些来往,因此对我比较客气。”

端卿这夜的睡眠,注定是不可追求。到后来索性起身,随意抽出一本书,就着烛光看起来。只是心思不在书上。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和若茗一起玩耍,那时候还没有林家大宅,只是临街的几间房,有娶亲的队伍经过,鼓乐喧天,她歪着脑袋问:“是过年了吗?好热闹。”

紧紧跟着,眼看她分花拂柳,来到芙蓉树下,捡了一个石墩,一矮身坐下了,低垂着粉颈,一言不发。

丁仲元见她如此说,得意一笑:“眉娘,林小姐是你请来的客人,我还要多谢你呢。不如你再替我引见一下,她毕竟是女儿家,我不好唐突。”

几个丫鬟赶紧把窗户一一打开,水气荷香立刻浸润进来,此时天井中丝竹声起,众人沐浴着月色,欣赏着美妙乐声,顿时如置身仙境,心旷神怡。

丁仲元惊喜道:“如此说来真是天缘巧合!余公子的父亲是我的恩师,这次他悄没声息过来,事先也不打招呼,我近日才知道,真是失礼的很哪,希望余公子不要计较才好。对了,先生近来可曾见过我的恩师?”

叶端卿匆匆走来,担心地看了看她,道:“脸色不大好,不舒服吗?”

冯梦龙抚掌大笑:“妙极,这样我倒要担心了,如果跟我的书串成一气还好,万一林姑娘一时兴起跟我打擂台,我岂不是要成滞销货,不妙,大大的不妙——哎呀,不对,我的书也是给你家做,想来你不至于赶尽杀绝吧?”

冯梦龙此时兴致已过,见到若茗放在一边的绣像,津津有味翻看起来了,随口道:“《醒世恒言》差不多也完稿了,我再润色修改一番就可以给你了。”

余天锡一愣,跟着又是大笑:“冯兄,这是怎么说,我还以为接下来要叙叙旧,攀扯攀扯关系呢,居然上来就质问起我来了!”

片刻后,林云浦低声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林云浦此时只觉得万事皆休,懒懒踱回去坐下,懒懒开口道:“乱七八糟,真是乱七八糟……杏娘,我不该误打了你,你回去歇着吧。今天就说到这儿,补办仪式的事,你看哪天合适就哪天办了吧。”

“我也是凡夫俗子,呵呵。”冯梦龙随口回答,“对了,我这位朋友还要在昆山逗留一阵子,或者哪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忆茗忽然有无尽伤感,尾梢却又拖着几分甜蜜,这样遥送归人的日子,如果能重复到老,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若茗笑道:“余兄不必担心,叶伯父素来开通,最不怕人烦的,端卿哥哥家里整天高朋满座,全昆山有意思的都在他家出入,若是你通晓音律,或者有几本宋版好书,叶伯父更是要把你当作贵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