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华。”那仿似睡着的赵宁笙却开口,语音清澈一点睡意也无。

璃华脸上一烫,怔怔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脸,“这句话,又有几分真呢?”

倘若要拔掉这根刺,他襄王才能高枕无忧吧。

襄王头戴五彩琉璃珠子穿成的冠帽,一身宽大的龙凤虎纹绣袍,一对长眉入鬓,眼眸流转之间凌厉之气乍现,他虽面容仁慈和善,却掩不去这一身威严肃杀,当朝天子,又怎么会是温润人物呢。

少年郎原来唤名七夕,宁王赐姓给他,赵七夕,“三年。”

有小丫鬟托着放儒衣的圆盘送进去,沙曼抖动之间,看的到里面是一个大大的沐浴池子,氤氲水汽蒙眼,看不到更多。

是一顶花翎小轿,轿子四角缠着四只精巧的铜铃,因着轿夫脚步起起伏伏,响彻山谷。

蓦然,几丝激赏之意由霍酒娘心里浮现,这样的女子,人如其名,如琉璃折射这大周盛世光华,岂是可以小觑的?

“呀,小娘子真不简单呢。”霍酒娘醉眼朦胧瞧着璃华,“不如杀了那个男人归入我红衣教?”

璃华冷哼一声,“决计无可能。”

像是略有遗憾的瞧了璃华一眼,霍酒娘又打眼看向赵宁笙,“真叫奴家为难,要先杀你们谁呢。”

宁笙始终站在原地,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霍酒娘。该时候,七夕站在马车外三丈处,宁笙站在马车下,璃华紧紧站在他身前。按照璃华的身手,不去顾及他的安慰,与霍酒娘缠斗活着逃走还是可以的。霍酒娘年岁已近四十,璃华单打独斗尚且可以,分了心就绝对胜不了她。

“那么。”璃华抬起右脚上前走了一步,眼神蓦地看向七夕,“七夕,护主!”

主字音落,就是一道剑光飞出去,那缃色身影就如离弦的箭一般朝霍酒娘杀过去。同一瞬,七夕飞快挡在宁笙面前,三面环敌,七夕默数,十个,十个红衣教的门徒,虽然身手都不算好,但是蚂蚁多了咬死大象,十对一,况且还是十个女子,七夕动起手来自然也就加了些许疑虑。

十个女子剑尖一顺对着宁笙同七夕,璃华却一眼都没有去看,她剑决绝对准霍酒娘而去,她知道胜不了她,但是却不得不胜她。

“呀,小娘子你不管你心上人的死活啦?”霍酒娘音带讶然,手上出剑也是一瞬迟疑,璃华咬咬唇,默不作声,千言万语尽化作凌厉的攻势,那样的打法,决计不是习武之人会用的杀招,霎时,刀剑相击的铿锵之声,碎了一把珠润月色。

“小娘子,你来送死的?”霍酒娘疑惑的回头看赵宁笙,见那人一身华衣,手握宝剑而不用,头挽玉簪而不著冠袍,心里已然多了几分诧异和不解,“着实有趣的很。”

璃华哼声道,“送死不送死,现在定也难免太早了些。”

剑,剑剑直逼她腰腹、心肺、喉咙、眉心、后颈要害,但是却剑剑都足够决绝和托大,丁点防御也无,处处都是破绽,霍酒娘倒是有些不敢下手,只觉得没有人会出这样的傻招。

于她霍酒娘而言,无论为了谁,都不会拿命去拼,没有谁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男人更是如此,所以她不信,上官璃华出这样的招数,是为了护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宁笙!

但是她错了,璃华心里冷笑,她要的就是霍酒娘的那份迟疑。

果然,霍酒娘的剑风渐弱,但,站在十丈之外的赵宁笙,握在袖间的手却猛然紧了,另一只卡着剑鞘的手,指腹摩挲着繁复的刻痕,脚步微抬险些就要向前一步——

然,到底是没有。

他面色无常,好像周身的缠斗他都没有担心半分,七夕连击敲伤了好几个红衣女子,此时还陷身苦斗当中,她们不要命,他却根本不想要她们的命,这便是七夕的不利之处。

“喂。”霍酒娘遽然回头看向赵宁笙,手上的剑在虚空定了定,“小郎君啊,假如奴家不小心杀了她,你会怎样?”

璃华错愕一愣,根本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一问,“杀了我?那样也未免太过自信!”

剑,得了空隙劈头朝霍酒娘杀去,“铛——”玉石相击,霍酒娘的剑空挽起一道虚幻剑花,直直接住璃华倾力一击!

璃华倒吸一口气正要抽刀而出,霍酒娘手腕一转,玉柄剑直反了个弯直指璃华眉心,璃华险险伸出另一只手去挡,剑鞘接住剑尖,一边的七夕猛然心抖,捏了好一把汗,却因着这一分心,手臂险些被砍伤,好在闪的快,不过撕破了外衫袖子受了点皮肉伤。

那霍酒娘却依旧看着赵宁笙,眼里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拨开那层迷雾,眼底好像惆怅的刻着些什么,只盯着那从容不迫的男子是看了又看,“小郎君,你还未回答奴家的问题。”

“倘若奴家杀了她,你要怎么办呢?是和奴家杀个你死我活,还是自我了断随她而去?”

这一问,出自于璃华意料之外,却也出自于赵宁笙的意料之外。

他微微愣神,转眼看向那女子,一身缃色裙衫,花胜临头,本该是不可一世孤傲漠然的江湖侠女,此刻却在这里,护他这样一个人。

眼睛眨了眨,他好像从未想过,璃华死这样的事情。

或者,因为某种顾忌不敢这样去想。

总觉的那样的事情是决计无可能的,她可以死于江湖恩怨,可以死于毒杀暗杀,可以有任何一种死法,但却不能够是在这里,在这样的月色下,在他的面前,为了他而死。

——这样的事情,他赵宁笙,从未想过。

但,又好像只能会是这样的死法,为他而死,为他所累,偷换时间和地点,偷换执剑的人执剑的缘由,结局都是这样注定好了的。赵宁笙眼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他转头不再看璃华。

“小郎君,你倒是快给奴家说说。”霍酒娘却并不急但也不打算放弃不问,执意等他一个答案。

等他回答的,还有璃华。

她也在等。

这个问题,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幽冷空寂的深宫之中,有另一个人,问了同一个人同样的问题——

他当时淡淡的给出过一个答案。

她觉得有所辜负。

所以,时隔这么些年,她想得到他不一样的回答。

“接受这样的结局,然后,无论怎样,活下去。”

赵宁笙,依旧是用了淡淡的语气,这样回答。

同三年前的那个答案,穿越了浮华,洗去周身一切物是人非,重合在了一起。

——活下去。

——他依旧是这样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