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闲来无事,她便跑来落葵处与之寒暄。皆因为初来抱鹤轩,谁都不熟,唯有落葵是平时早起的,见她一直在轩中独自闲逛,便邀了她一道来自己的园中小憩。寒暄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新来的那位姜姑娘的侍女。

“有区别吗?”

他似乎极不满足于这浅显的调教,柔软的舌尖滑开了她的花朵般的蓓蕾之唇,仿佛为了探入更多,他的手从她的颊旁掠过,温柔地捧住了她的脸庞。

“你平时也是这样逼迫轩中的其他姑娘写稿的么?”惊吓之余,暗香不知道为何居然有胆量冒出这样一句话。她圆瞪的双眸中不乏恐惧之色,心跳无比迅,只是那句话却仿佛不用经过思绪一般脱口而出了。

暗香咬了咬牙:“好,我写给你看!”

这日容宿雾前来,将出云的遗物并上那本厚厚的手记,一并交付给了暗香。他在暗香低头去抚触笔记的当儿,推开了窗子。天空层云堆雪,空明澄澈,些许的微风自窗楞间流动,将暗香案头的书吹得哗哗作响。

容宿雾及时拉住了暗香的手,将出云的尸体从她的身旁抱开。

“那好,我们就不去理会他们的说法,立刻拜堂成亲吧?”裴岚迟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跪在了大堂之下。

“什么?”席若虹脸色一变。

容宿雾神情冷峻看了他一眼道:“怕是你见了她,便笑不出来了。”

“流沁坊在我的手里,也算是差强人意了。只是我一直忙着书肆的生意,却忘记打点了此处。不瞒你说,现在的流沁坊,还是我爷爷辈那会儿传下来的。屋小人多,也该适时扩建一番了。乘这次岚儿娶亲,我想将流沁坊的西面那片空地上建些厢房,方便打点些事物。不巧,你正好住在西厢……”

那时候的颜瑾,是路人眼中的焦点,是璀璨群星中那颗最亮眼的。她似乎无时无刻不受众人的关注。而相比之下,暗香只是这场热闹喧嚣背后的衬景。她是无数鼓掌叫好的路人中的一个。她永远都只合适在光芒的背后,做一个默默赞颂的角色。

暗香缓缓站了起来,难得在裴岚迟面前露出无比悲切的表情:“它好容易开了一朵花,你却将它折了。”

“怎么,有何不妥吗?”方遂墨见得二人脸色突变,不由暗暗一惊。

“不用谢我。”那名侍女微微一笑。

酿泉道:“姑娘你看,这门口附近的雪都没有人踩过。想必里面的人好一阵子没有出过门了。”

裴岚迟气得脸色苍白,青筋爆现,忍不住咬牙道:“荒谬!”

“我们也走吧。”暗香吩咐酿泉结了账,一起赶去书会当中。

居然是一身不惹眼装束的容宿雾。他捻了帕子拭了拭通红的鼻子,喃喃自语道:“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

容宿雾睁开眼睛,笑道:“陈老板说这话,可是嫌我这抱鹤轩中的炭火烧得不够暖,下人招待得不周啊?要不要在下吩咐几位丫头前来为陈老板取暖?”他的神色极其暧昧,仿佛猜中了陈亦风急于离去的原由。

“她?怎么会是她?”席若虹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裴岚迟与母亲也在相继讨论书会上应该推出哪些能吸引京城的订货商们的新书目。论及教育类的题材,裴岚迟并不擅长。不过他想起自己与母亲指点暗香的那些记录,暗香都一一记录成册。三个多月的成就,也足足有一本书厚。“不如将我们指点暗香的那些记录摘录一些主要的,再添加一些新颖出奇的观点,作为写作指导之用,母亲看如何?”裴岚迟心生一计。

“是他!”暗香情不自禁向裴岚迟的身后站了一站。

殊不知她要画一副什么样的画卷呢?

“把自己想象成那个人。去想其所想,做其所做,言其所言,等你与那个人融为一体,便知道要施加哪些压力,运用哪些细节,他的心思,他做的事,他说的话,一切的一切,才能运笔自如。”

原本听说席若虹将这位跟随裴岚迟而去的丫头视为己出,还教她习文之道。如今看来,席若虹与裴岚迟将宝压在这个姑娘身上,仍然是可笑之至!

暗香提笔一一记录。

裴岚迟笑道:“虽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不过仍是附会前人所言。你看这句‘轻歌最宜’可是从白香山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而来?”

暗香不知为什么鼻尖一酸,她放下茶盏,跪至席若虹跟前道:“暗香自知资质平庸,还请坊主教我习文之道。我想为姐姐和喜雨姐姐讨还公道!”

“证据呢?”容宿雾眼皮也不抬。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容宿雾将扇子伸向地面,微微做了个抬起的手势。

“是。”暗香点了点头。总算明白喜雨唤她来的原因。

“若是姑娘你放心,叫俺今夜下了工,稍回去带给瑾姑娘,请她在有墨迹的地方画上些合适的图案,回头俺绣好了带给姑娘。这样如何?”

“去叫大夫!”裴岚迟的声音果断而急切。

“有劳裴公子费心。暗香感激不尽。”暗香瞧了他一眼,他的面容冷峻,眼神犹如一块温润的白玉,挂在胸口温肌暖骨。

暗香寻声而去,人群却早已散了,不知道方才说话的是谁。

出云那年十八岁,她耗费了两年时光写出来的传奇小说,被抱鹤轩看中,要为她出版。不过前提是,出云必须搬去抱鹤轩居住,以便继续修习写作的技巧和功力。据说那边还有其他几位年轻而文采斐然的女子,出云抱着美好的执念,心向往之。

“为何对我这样好?”她看过他待问晴与摄雪的表情。

容宿雾呡嘴一笑,却不答。“酿泉”,他转身唤道:“拿上风筝,我们去园子里放!”

“呀!轩主,恕酿泉不能拿!”她郁闷地将双手一伸,露出血迹斑斑的手掌来。“轩主只能和姑娘去了……”

暗香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终于上前拿住了风筝,迈出了门。她一面走,一面回头解释道:“以前小的时候,我和出云常在家中放风筝……”

是了,出云虽然死了,但是快乐的记忆还在。

她握着线圈,奔跑在花园的小径之中,仿佛出云的影子重叠在了她的身上,与她一同雀跃了起来。

春风将她的裙摆吹得飘扬如虹,她的鬓边的几缕丝随着奔跑而摇曳在颊旁,显得格外秀气飘逸。

那只五彩斑斓的凤凰风筝,终于摇摇摆摆升上了天空,迎着风,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暗香头一次这样自信地扬起了头,她的笑声在抱鹤轩中轻快地传了开来,她的脚步坚定而自信地奔走在道路之上,她的脸孔微微红,因为风筝而带来久违的童趣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

暗香身下的影子,毅然已经是独立的个体。那份藏匿在出云妹妹之后的阴影,早已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容宿雾眯起了眼睛。他要的,不是那个畏畏缩缩自卑纤弱的暗香,他要的是能够在阳光中自信奔跑与欢笑的暗香。

她并不明白,他的一颗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不想用任何言语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

容宿雾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悲伤的微笑。

而那只风筝的尾翼,轻轻滑过屋檐,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弧度,仅做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