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收了脚步,嘴上却说:“他自是要去的。那日若不是颜姑娘帮忙,我的书压根就卖不动。”

心头突的一怔。

那人看了她一眼,这才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了,悄悄在二人身旁耳语了几句。那二人听完,其中一人面色剧变,站起身拂袖道:“荒谬!”另一人本想继续追问下去,见同伴动怒,只好随口责备了那人几句:“这种事情没有证据不好乱说的,否则平白毁人清誉。”说完,又赶忙追上先前那位掉头走的同伴,一路扬长而去。

前厅自然是财大气粗的抱鹤轩占了主位,主打的书目类别也仍然是他们擅长的以女子口吻言情诉爱之书,兼以志怪之流。

“也好。”席若虹点了点头。

他呡了口茶,看了个开头。碧如从未在人前透露过她会写志怪小说,不过这一开头的文笔,却着实不俗。不仅言之有物,而且题材新颖奇特,纵然裴岚迟见到抱鹤轩的各位姑娘写过零零总总的志怪题材,而碧如却能推陈出新,写前人所不能写,想前人所不能想。裴岚迟越读越诧异,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把碧如的整篇文稿看完。

“对不起。”裴岚迟突然将她轻拥入怀。什么也不解释,只是这三个字,就足以让暗香方才的怒气消散殆尽。她总是能在裴岚迟的怀抱中心安,不管那个人心底想的是什么,她已经足够表达出自己对他浅淡而依恋的感情。

裴岚迟面露微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伸手叫道:“一万两!”

“现场作画?”暗香颇有兴致:“裴公子,我们也去看看。”她不由分说拉了裴岚迟挤向人群当中。

“你看,男主角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性格。从开篇到结束,完全没有经历任何变化。”裴岚迟微微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若是读者,我希望看见的是,经过一个事件让男主角改头换面。可以是挖掘出隐藏在他身体中最真实的那部分性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按着你的思维去幻想的傀儡。”

“四个月之后,是一年一度的制书出版大会。各地的书局都会派得力的活计前来放鹤州订购各种各样的书籍,不知今年,坊主准备拿去出版大会参展的书目是?”

“夫人方才只说,考虑何事会阻止他们在一起,却没有告之暗香该如何下笔。这几日暗香看了许多志怪小说,有的起头平平,看两页就毫无兴趣;有的却能转瞬间吸引人一直读下去。暗香想问夫人,这其中可有蹊跷?”

这日裴岚迟照例前来。

在此处不比在抱鹤轩,毕竟席若虹是裴岚迟的亲生母亲。她的心不至于要维持那种随时警戒的状态,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

容宿雾合上扇子,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裴公子挪一挪尊驾,下人们要点火了。”

“是。”暗香站起了身,开门将裴岚迟迎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请来的脚夫,要将喜雨的尸抬入棺中。而后入葬。

怎么会唤她?——碧如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这层意味,眼神奇怪地看着暗香。一个连墨也研不好的丫头,喜雨怎么会唤她?还是在这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

“是。”暗香接过布包,低头一看,那布包里露出鲜嫩的绿色裙角,沾着一点一点黑色的墨汁,煞是难看。

他的面孔突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关切,步履仓促,疾步向前。

裴岚迟又向火盆里投了一张纸,道:“你是不是在心中责怪我?”

皎洁的月光像筛子一样细细密密铺匀了,洒在每片花瓣的上面,白色的花瓣应此而变得虚无而透明,宛如映入了月的灵魂,与幽蓝的夜色凝成了一片。

她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思想控制,有个声音在指挥着她说“立即下跪”,然后关节一松,她已经匍匐在地,嘴上不由分说开始讨饶起来:“奴婢有错。奴婢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还请小姐见谅!”

那位许久不见的“旧友”,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见到他吃惊的面孔了呢……

马车缓缓驶入流沁坊,将暗香与酿泉放下来之后,那位华服的公子笑道:“我会在放鹤州呆一段日子,说不定还能与姑娘会面。”

“暗香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谢公子。”暗香向他福了一福,自是挥别了一阵,便和酿泉拍门进了流沁坊中。

只见那位原本躺在侍女身上睡觉的少女,突然嘟囔了一张嘴,揉了揉眼睛道:“到了吗?方才有人在说话,害得我不能好睡。如今腰酸背痛的,早知不与……哥哥出门了!”她自知口误,在中间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看一旁的华服公子,倒是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哥哥?”少女推了推他,“到放鹤州了吗?”

“嗯。”华服公子点了点头,“这么晚了,也不便去叨扰人家,不如我们先去城东找个客栈……”

那侍女提醒他道:“公子方才没有听那位姑娘说,这正月里,所有的客栈都关门过年去了。”

“糟糕!那可如何是好!”那华服公子皱了眉,难道让他带着一大群人夜闯抱鹤轩不成?那位别扭的容宿雾,据说从不在抱鹤轩居住……抱鹤轩内除了容宿雾又没有任何人见过他,怎么会让他留宿?

无奈之下,华服公子跳下了马车,上前去拍流沁坊的门。

幸好暗香并未走远,听见门房与方才那位公子的声音,才知道这么晚了,他们想在此借宿一晚,明日再寻访旧友。

暗香吩咐酿泉道:“你去收拾几间厢房让这几位客人住下吧。明日再禀告夫人不迟。”

酿泉点头笑道:“知恩图报,奴婢知道这个道理。”她转身笑对身后的几人道:“请跟我来。”

那位公子走在前头,几位女眷跟在后边。酿泉无意中撇见那位华服公子的身上,佩戴着一枚龙型的玉佩,也是用五彩缫丝攒成的络打了绦子,垂在腰间。酿泉心下想道:“这块玉好生面熟。”

她依照吩咐将来客安置妥当,又替他们笼了火盆,不知不觉忙到丑时。这才觉得寒意刺骨,凉风浸人。急匆匆跑去暗香的房内,见她的灯还亮着,轻声探问了一句:“姑娘睡了么?”

“还没有。进来吧。”暗香穿着小袄从房内走了出来,递给酿泉一个手炉:“我想起你还未吃饭,去厨房为你弄了些东西。”屋内的小几上摆放着一碗玉绮银鱼汤,座在小暖炉上温着。旁边并了几样糕饼及小点心。酿泉咽了唾沫,兴高采烈道:“还是姑娘好!”她顾不得主仆的身份,小孩儿心性地抓起了糕饼往嘴里塞,一面塞一面取了汤径直往嘴里灌,真真是饿坏了!

暗香笑骂:“慢一点儿,没有人跟你抢。”

酿泉一面吃,一面说出了方才的那个疑惑:“姑娘,我看见那位公子的身上,也佩戴着和上次容轩主一样的玉佩呢!”

“你是说那块凤型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