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的面色一变,立刻站到了容宿雾的身后,倨势而立。

那位浣衣房的嬷嬷送来了打点好的绿茉长裙。

裴岚迟怔了一下,却不曾停下脚步。

裴岚迟介于男女有别,进不得屋去。他在喜雨的屋前徘徊了许久,望见了暗香。终于走向前,向她躬了躬身:“前日里多有得罪,还请切莫介怀。你的伤势没事吧?”他的眼神如此恳切热忱,却叫原本心凉了一截的暗香,终于又暖了过来。

那间书房被蒙上了厚厚的帐幔,喜雨仍命人点着灯,白昼也弄得像晚间一样。她也不顾自己的形容姿态,闷头写作。据前来送纸的小厮说,已经送来了可供书写三个月的上好宣纸,然而喜雨姑娘在这短短的十日,已然将纸张誊写一空!

裴岚迟冷笑了一声:“你若没事,便也来帮忙。”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锦书一路旖旎着过去了。

席若虹道:“如此一来,实在是委屈姜姑娘了。”

“坊主说哪里话,暗香还要感激坊主的收留之恩。”她乖巧地回应。

在此处不比在抱鹤轩,毕竟席若虹是裴岚迟的亲生母亲。她的心不至于要维持那种随时警戒的状态,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了。

只是,来到流沁坊已经三天了,她却仍然没有见到裴岚迟一次。她想去追问他,关于报仇的事情究竟有什么对策。

她从他的眼睛里,能够看出他对容宿雾的深深仇恨。

那种仇恨,是除了弑妹之外,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姑娘?”席若虹唤了她一声。

“啊?”她回过神来。

“喝茶,不然该凉了。”席若虹端起一樽上好的青花瓷盖碗,低头啜饮。

“哦。”暗香匆匆饮了一口,却蹙起了眉头。这茶好苦。

“怎么,喝不惯吗?”席若虹道:“是上好的功夫茶。虽说是有些苦,不过我喝了这么许多年,已然习惯了。”她的眼神悠远地看向前方,怅然道:“喝惯了苦茶,即使遇见再难的事情,也会觉得无所谓了。”

她仍然是在为亡女的逝去而难过。

暗香不知为什么鼻尖一酸,她放下茶盏,跪至席若虹跟前道:“暗香自知资质平庸,还请坊主教我习文之道。我想为姐姐和喜雨姐姐讨还公道!”

“习文之道,不可成。”席若虹将她扶起,“若是你当真有心向学,我自当倾尽全力教你。只是,你可吃得这其中的苦?”

暗香点头:“不会再比这茶苦了。”

席若虹抚摸着她额上的长,黯然道:“好孩子。别在唤我‘坊主’了。喜雨在世的时候,唤我‘夫人’,你便跟着她这样唤我吧,让我觉得,她仍在我身边……”

“是。”暗香忍不住落下泪来。

裴岚迟在当天晚上终于出现在暗香的面前。

他换了一套崭新的宝蓝色长袍。袖口缝制着暗色的团云花纹,腰间用同样花纹的腰带系了,在外面披了一间薄薄的同色的敞口罩衫。他的黑仍旧是自额间束起,披在身后,此刻那刻意压制的气息在行走间都有如敏捷的豹,肆意张扬的眉眼更显得俊逸非凡。

他冲暗香微微一笑,上前拜谒了母亲,便坐在暗香的身旁。

“我还未向你道谢。”他斟满一杯酒,敬向暗香。

道谢?暗香明白他是说,整个抱鹤轩能站出来跟着他一道走的只有自己。她举杯饮尽,辣劲之后,竟然是醇香回味。

裴岚迟露出难见的温柔笑意,“从明日起,你便是流沁坊的弟子了。”

“是。”暗香点点头。

“不用如此拘束。”裴岚迟将手抚上她的,“把这当自己的家吧。”话中别有深意。

她觉得有些眩晕,似乎幸福来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

暗香的手心热得出汗,正当不知如何答话时,门房内闪出一个小厮,通传道:“公子,门外有一位姑娘,自称是碧如,要求来见公子。”

“她来做什么?”裴岚迟放下酒樽。

暗香心中一动,想起碧如曾经和自己述说过的身世,不由怜悯之情浮现于眼中。

裴岚迟不曾将她的表情遗漏,只淡淡说了一声:“唤她进来吧。”

碧如仍旧是带着一脸纯真的模样走了进来。见到裴岚迟和暗香,不由面露喜色。“碧如拜见裴公子。”她跪下身去,给裴岚迟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多礼。”

碧如抬起身来的时候,不由轻声唤她:“暗香。”

“碧如……你这是?”暗香知道裴岚迟在此时不便问话,便随口问碧如前来流沁坊的原有。

“姑娘去了,锦书也跟着去服侍轩主了,留着我一个人呆在喜雨姑娘的屋子里,其他姑娘们因有了自己使唤惯了的丫头,我便也没了去处。只好前来流沁坊恳请裴公子收留我。”

裴岚迟看向母亲。

席若虹道:“念在她服侍了雨儿一场的份上,就留下她吧。暗香也的确缺了一个帮衬使唤的丫头。”

“母亲不怕……”裴岚迟没有说完,席若虹便伸手阻止了他。

“明日起,便叫她服侍暗香吧。”

“谢谢坊主和裴公子收留之恩,碧如定当涌泉相报!”碧如笑容可掬。

暗香看着碧如的面孔,有些恍然了起来。

那双笑起来明亮无邪的眸子里,蓦然多了一份不甘的心声。

要服侍一个以前和自己一样是丫头的女子,这份心态的变化,还真是难以适应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