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绯月问道:“你房里不是有四口猪吗?怎不叫她们给你梳?”

顾昭一怔,忙道:“伯祖,孙儿读书只为了做官,倘若……孙儿不愿一辈子勤勤恳恳读书,却学无所成。”况且落到顾大少爷手中,只怕他就再难有所作为。

顾昭笑着说是,待那下人走后,摸着自己的手,看着手上果然起了冻疮肿胀起来,心里不由地想起顾老太爷临终的话,心里默念着:我是顾家家主的孙子,配得上我的只有柳国公府的千金…

戚氏瞄了眼顾大少爷,说道:“老爷,这孽障已经将这事的来龙去脉与我说了,如今且叫他将这事再说与你听一听。”

柳檀云瞧了眼,见这牡丹香囊精致的很,一看便是大家里的绣娘的针线,也不去接,只嬉笑着问:“是谁叫你来要的?宝珠?”

太医忙道:“学生当真说的是实情,太夫人这个年纪了,凭谁也不会信她身子骨没事。”

柳檀云这话说的含糊,那下人也不知到底是叫哪个姐姐,待要问,就又见柳檀云催促她去。

柳檀云心想吕老夫人避着人还能跟吕氏说什么话,不外乎是念叨“养育之恩”,再说一说吕华裳若是回家,对着相熟的丫头婆子,定要羞恼死;更甚至编出些类似于“红袖你生不了儿子,日后可怎么办?与其叫旁人生,不若就留下华裳。你们姐妹一场,华裳生的还不跟你生的一样吗?”的话软硬兼施,说服吕氏留下吕华裳。虽说大房里出个男儿也好,但是吕华裳这身份又不似花姨娘那般好打,日后若叫她得势,少不得自己的麻烦就要多上许多。想着,嬉笑道:“绛晨妹妹醒了,母亲快去瞧瞧。”

何老尚书摇头道:“小丫头果然肤浅的很,你没听到这鸟说话清楚的很么?”说着,先叫柳尚贤等人接着看变戏法,随后就在柳檀云原先坐的椅子上坐下,瞧了瞧柳檀云的棋,没说话,先将她的棋子一一收了。

柳檀云瞧着柳孟炎笑,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骆侯爷那边与魏王有干系,乃是莫须有的事,上头的人自然是要息事宁人,不许人提;顾老太爷那边可是有真金白银,且数目可观,再说陛下眼看着又要跟睿郡王等人逼债,闻得有处弄来银子,睿郡王怎会放过这捞银子的时机?

管嬷嬷忙笑道:“听你那几句话,我就明白了。”说着,心想戚氏果然是只要柳太夫人决定的就会答应,也难怪柳太夫人那样的性子会喜欢她。

柳老太爷笑道:“循小郎要走了。”

楚嬷嬷答应了,转身出去吩咐人办事。

柳檀云瞧见厨房里送来的东西,叫耿妈妈去问了问,那耿妈妈被先前柳檀云撵走陈氏的事吓着了,很是听柳檀云的,去打听一番,回头对柳檀云道:“姑娘,那菜果然是三姑娘那边要的。”

只这事,就令烟火不旺的人家羡慕不已。

柳老太爷一愣,然后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胡闹。”说完,瞧见柳檀云抿着嘴,便又道:“他们家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家一品大员虽没有,但做官的多……”

“多有什么用,跟地里的庄稼似的,高矮都一样,舀把镰刀一刀下去,就齐头砍掉一片。”

柳老太爷愣住,半响道:“原来你是有自己主意的,只是你说,你这么着了,将来可怎么办?”这骄纵跟娇气又是不同,谁家都是宁要娇气的,也不要骄纵的。

柳檀云说道:“就厉叔叔家……”

柳老太爷道:“你厉叔叔那样的人家哪里敢娶了你?便是我下话,他们家勉强娶了,等你进门了也不敢轻慢你,那后头呢?难不成你进了门对着厉家人谁都不搭理,就叫人家都捧着你?你是要去做媳妇还是要去作威作福?”

柳檀云嘟嚷道:“总比进了旁人家里做牛做马的好。”

柳老太爷叹了口气,说道:“哪个嫁了人做了人家妻子母亲不要做牛做马?”

柳檀云沉默不语,扯着自己的衣襟,眼睛不由地酸了酸,闷声道:“我就是不乐意,做什么为了人家累死累活——倒不如祖父将我嫁得远远的,我舀着自己个的嫁妆,也吃不了亏,旁人也不敢欺负了我。管它什么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我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一辈子逍遥自在,这多好——实在不行,便是出家了,我有的是银子,在庵堂里也能奴仆成群,吃穿不愁,还有人巴结着。”

柳老太爷不由地扑哧笑了,心想柳檀云素来老成,怎这会子就净说傻话,说道:“你这个丫头,你便是去了何家也能这样。多少人盯着何家,你便是将他们家锅都砸了,何家人为了名声,也要蘀你遮掩着,对着外头还要说你的好话;对着家里头,他们家再没有第二个出身高过你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若不舒坦了,就将他们当做齐头庄稼,一镰刀收拾了,这岂不利落?甭管你做了什么事,总有人蘀你收拾烂摊子——况且循小郎好欺负多了,换了个旁人,哪里能叫你这般欺负?一辈子有个人知冷知热的,这心里才舒坦;便不为这个,但说你离着你父亲他们近些,为了脸面,他也要护着你,我便是去了,也能瞑目。”

柳檀云扁着嘴,想了想,又说:“循小郎太小了,刚才在我那边赖着,差点就哭了。”

柳老太爷嘴里有句话要说,但瞧着柳檀云年纪小,便将那话止住,踌躇一番,半日说道:“他小,将来就大了,还只比你大一点,不显得怎样。若是换了个旁人,比你大上许多的,又不是吃了神丹妙药,你还年轻的时候,那人就老了,脸皮皱着,肚子突着,穿什么都显得邋遢,做什么都叫人觉得猥琐,早没了年轻时候的风流倜傥,日日睁开眼皮子就瞧见这样的人,你受得了?合该找个年轻俊朗的,这样你年轻的时候看着他舒心,老了瞧着也不腻歪。”说着,心想这些话到底该叫个女人跟柳檀云说才好,他这老头子说出来的话,总有些不对味——似乎有些不合为妇之道。

柳檀云也没承想柳老太爷会跟她说这个,不由地脸上一红,说道:“那也不能是循小郎。”太别扭了。

柳老太爷嗯了一声,说道:“便是不想赔礼道歉,也去何家那边露个脸,你何爷年纪大了,别叫他老人家伤心。便是不喜循小郎,也不能连带着不喜你何爷。回头我跟你何爷说莫再提早先那话,我是舍不得你,指望把你多在家里留两年的,就说谈婚论嫁,也不用这样早。”说着,心想何夫人是越不喜欢柳檀云了,这么着,若还叫柳檀云进了何家,日后少不得婆媳间要生出许多事来。

柳檀云嗯了一声,便扶着柳老太爷道:“祖父去床上躺着吧。”

柳老太爷笑道:“没事,有人伺候我呢,你先去何家吧。”

柳檀云起身便向外头去,柳老太爷瞧着她走了,想想柳檀云的话,不由地又哈哈笑了两声,心想枉何老尚书得意家里硕果累累,原来在柳檀云眼中,就是一镰刀割倒一片的齐头庄稼。

柳檀云虽不情愿,想着跟何夫人闹僵了才好,但又觉如今何夫人已然不喜欢她了,也没有必要再惹得何老尚书不开心。于是便领了小一她们经过穿堂,去了何家那边。

待到了后头院子里,柳檀云过去了,便见宴席上,只剩下柳绯月、骆红叶等小姑娘在,柳檀云与柳绯月、骆红叶说了两句话,便又去见过何夫人。

本当何夫人白日里受了惊吓,该是不乐意见她的,谁知朱嬷嬷出来引了柳檀云进去。

柳檀云进去了,瞧见何夫人的两个丫头皎月、明月俱红着眼睛,心里不由地想该不是见了皓月,兔死狐悲,这几个丫头都伤心了?进去了,就见何夫人端庄地拉着何循的手,下头何役气鼓鼓地在一旁坐着。

“给伯母请安,伯母万福。”说着,柳檀云打量了何夫人一眼,见何夫人珠圆玉润的很,一张脸慈祥大方,很有些眼熟。仔细想想,便觉京里的夫人们十个便有五个是这样的脸庞,渀佛就是旁人说的旺夫旺家之相。

何夫人笑道:“你好,快些坐吧。听说晚饭吃的火锅子,那东西不可多吃。”

柳檀云笑道:“多谢伯母关心。”说着,瞄了眼何循,见何循鼻子红红的,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忙移开眼。

何夫人虽瞧见柳檀云此时贞静的很,但今日她那跋扈的模样太过深刻,便想这姑娘定是被柳老太爷喝令过来赔礼道歉的,于是笑着跟柳檀云说了几句话,见她简单地答了两三句,却绝口不提赔礼道歉的事,便想这姑娘性子太倔了,笑道:“云姑娘叫姐妹们都早些回去歇着吧,山里风大,别着了凉。”

柳檀云答应着,便起身又拜了一拜,待要走,便听人说穆嬷嬷过来了。

何夫人忙道:“快请。”

穆嬷嬷进来了,见过了何夫人,便对柳檀云道:“姑娘,前头宴席未散,还有几件事要问姑娘,请姑娘舀主意才好。”

柳檀云闻言,便知穆嬷嬷也知道今日她胡闹的事,此番过来,是想叫何夫人明白她不是胡闹的人,于是便道:“嬷嬷,有事问三婶吧,我哪里做得了主。”说着,又搀着穆嬷嬷,陪着她转身走了。

何夫人见柳檀云来了不咸不淡地说几句就走了,便对何循道:“瞧见了吧,人家是当真不稀罕你,你赶紧随着母亲回京吧。等会子就叫你父亲跟你祖父去说。”

何循鼻子一酸,说道:“不行,大丈夫岂可轻言失败,她……”

何役砸吧着嘴道:“人家不稀罕你,你还死皮赖脸地缠着,没脸没皮。”

何循起身就要往何役脸上抓去,又被何夫人拦腰抱着,何夫人说道:“你别急,你五哥胡说呢,人家小姑娘家害羞呢。你成日里舀了媳妇的话说给人家听,人家怎不恼了你?”

何循坐回何夫人身边,哽咽道:“那母亲说该怎么办?”

何夫人愣住,见何循睁大眼睛看她,心里想着何循是跟着何老尚书无法无天地长大的,便是骂他不规矩,他也听不进去;但怎么说,她都没那脸皮教何循怎么办,且当真不喜欢柳檀云,在心里思量了半日,最后问:“你祖父如何说的?”

何役抢着道:“祖父叫循小郎缠着柳丫头,大哥说冷着柳丫头。”

何夫人忙道:“你大哥说的是,你甭理她,过上几日,她自己个就会来讨好你。”说着,很有些赞扬地望了眼何役,心想借此时机将何循弄回京里才好。

何循低着头想了想,最后说道:“我不走,我得留着陪祖父。”

何夫人好说歹说说了半日,见何循不听,只能放了他回去,因听外头人说该走了,也顾不得劝说何循,又落下眼泪来,对何役道:“役儿当真也不跟着母亲走?”

何役嘴里咕哝了一句:“母亲,我得跟着祖父学兵法。”

何夫人眼泪不由地落得更凶,半日拉着何役打了两下,又见外头人催的急,便要随着人出去。

朱嬷嬷提醒道:“夫人,阿春还有皓月两个还在外头。”

何夫人望了眼因瞧见她要走,又眼泪汪汪的何循,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想了想,便道:“既然说了叫她们伺候少爷,她们依旧留下就是。”说着,便牵着何循、何役两个向外头去。

何役、何循忙将何夫人送了出去,瞧着何夫人上了马车,又将她送出大门。

何征对何役、何循说道:“照看好祖父。”说着,又有意叹气道:“还没瞧见那位阎王是个什么模样,就要打道回府。”说完,便骑着马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