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告诉车马行要最好的车夫,最好的马,没想到居然是意外之获。我熟悉的地方不过漠北、漠南、西域和长安,能听一个走过千山万水的人讲人情世故,这一路绝不会寂寞。

九爷“嗯”了一声:“这杆竹子是下面人特地从九嶷山带回来,在山石背阴处长了十年,质地密实,不论气候如何变化,音质都不会受影响。它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湘妃竹’,音色也比一般竹子更多了一份清丽悠扬。”

我眼睛看着方茹:“不全是坏事吧”

我抬手指了指我对面的坐榻,示意她坐,她却站着一动未动:“卖身契已经被我烧了,你若想要,我可以补一份。”

直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把自己很费力很费力捉住的小悬羊给了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了个阿爹!难道只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我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感觉饮过鲜血的他,恢复体力的他,做了据说人类常做的事情——恩将仇报。他用绳子套住了我,把我带离了狼群生活的戈壁荒漠,带进了人群居住的帐篷。

从不知道谦虚为何物的霍去病罕有地抱了抱拳,笑道:“彼此,彼此。”

捡雁子的人低着头上前回禀:“白羽箭射死二十二只,黑羽箭射死……二十三只。”

众人蓦然大叫,只是有人喜,有人却是伤。

我的心咯噔一下,迅即又恢复平稳,只眼光柔和地看向霍去病。他听到报数,嘴边仍然不在意地含着丝笑,侧头望向我,满是歉然,我微笑着摇下头,他笑着点下头。

伊稚斜郑重地向霍去病行了一个匈奴的弯身礼,极其诚恳地说:“请再考虑一下我先前的提议。”他以单于的身份向霍去病行礼,跟随着他的众人都是满面惊讶震撼。

霍去病笑道:“我早已说过,我是汉人,只会做汉人想做的事情,愿赌服输,你不必再说。”说完,再不理会众人,只向我大步走来,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揽入怀中,半撩起我的面纱,低头吻向我,原本的喧闹声霎时沉寂。

寂静的草原上,连风都似乎停住,我只听到他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一切都在我心中远去,苍茫天地间只剩下我和他,他和我。

短短一瞬,却又像绵长的一生。从与他初次相逢时的眼神相对到现在的一幕幕快在脑海中闪过。

在这一刻,我才知道,在点点滴滴中,在无数个不经意中,他早已经固执地将自己刻到了我心上。

在即将失去他的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恐惧失去他,我的心会这么痛,痛得我整个人在他怀中簌簌地抖着,但……苍天无情,现在我只能拼尽我的热情给他这个吻,让他知道我的心。

我们第一次真正亲吻,却也是最后一次亲吻,他尽全力抱着我,我也尽全力抱着他。可缠绵总有尽头,他缓缓离开了我的唇,温柔地替我把面纱理好,“玉儿,拜托你一件事情,护送我的灵柩回长安,我不想栖身异乡。那里还有个人在找……”他眼中几分伤痛,思绪复杂,忽地把没有说完的话都吞了下去,只暖暖笑着,一字字道,“答应我,一定要回长安。”

我知道他是怕我实践起先两人之间的玩笑话,追着他到地下,所以刻意嘱咐我做此事。

其实我压根没有听进去他说什么,但为了让他安心,轻点了下头,心中却早定了主意。

我的心正在一点点碎裂成粉末,而那每一颗粉末都化作了尖锐的刺,随着血液散入全身,全身上下都在痛,可面上仍要坚强地对着他微笑,我要他最后看见的是我的笑容,是我的美丽,我不要他因为我而瞻前顾后。

他又静静看了我好一会,眼中万种不舍,最终他在我额头又印了一个吻,缓缓放开我,转身看向伊稚斜的侍卫,大笑道:“借把快刀一用。”

匈奴人虽豪放,可众目睽睽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让众人都看直了眼。目达朵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我向她笑笑,跃到她身前把她腰间的匕取下,又立即退开,“借用一下!回头还要拜托妹妹一件事情。”

目达朵面色大变,嘴唇颤了颤,想要劝我,却猛地一下撇过头看向伊稚斜,紧紧地咬着嘴唇,沉默着。

伊稚斜的侍卫呆呆站了好一会,铁牛木才迟疑着解刀,霍去病接过刀,反手挥向自己的脖子,我知道我该闭上眼睛,可我又绝对不能放弃这最后看他的时光,眼睛瞪得老大,一口气憋在胸口,那把刀挥向了他的脖子,也挥向了我的脖子,死亡的窒息没顶而来。

伊稚斜忽地叫道:“等一下。”伊稚斜的眼光在拾取大雁的两人面上扫过,俯身去细看堆在一旁的大雁,两人立即跪倒在地,我心中一动,再顾不上其他,飞掠到伊稚斜身旁,翻着大雁的尸身。所有白羽箭射中的大雁都是从双眼贯穿而过,黑羽箭是当胸而入,直刺心脏。唯独一只大雁被双眼贯穿,却是黑羽。我心中有疑惑,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查清楚,除非伊稚斜自己……

伊稚斜神情淡然平静,唇边似乎还带着丝笑,接过目达朵递过的手帕,仔细地擦干净手,笑看向跪在地上的二人。

一道寒光划过,快若闪电,其中一人的人头已经滴溜溜在地上打了好几圈滚,围观的人群这才“啊”的一声惊呼,立即又陷如死一般的宁静,都惊惧地看着伊稚斜。

杀人对这些往来各国间的江湖汉子并不新鲜,可杀人前嘴角噙笑,姿态翩然,杀完人后也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姿态高贵出尘的确世间少有,仿佛他刚才只是挥手拈了一朵花而已。

一旁跪着的侍卫被溅得满头满脸的鲜血,却依旧直挺挺地跪着,纹丝不敢动。

伊稚斜淡淡目视着自己的佩刀,直到刀上的血落尽后,才缓缓地把刀插回腰间,不急不躁,语气温和平缓,好像好友聊天一般,“如实道来。”

侍卫磕了个头,颤着声音回道:“我们捡大雁时,因为……我们一时狗胆包天,趁着离众人都远,就偷偷将一只白羽箭拔下换成了黑羽箭。”

伊稚斜抿唇笑道:“你跟在我身旁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所有的侍卫都跪下,想要求情,却不敢开口,铁牛木恳求地看向目达朵,目达朵无奈地轻摇下头。

伊稚斜再不看跪着的侍卫一眼,转身对霍去病行了一礼,歉然道:“没想到我的属下竟然弄出这样的事情。”

霍去病肃容回了一礼,“兄台好气度!”

满面是血的侍卫对着伊稚斜的背影连磕了三个头,蓦然抽出长刀,用力插入胸口,长刀从后背直透而过,侍卫立即扑倒在地,围观的众人齐齐惊呼,伊稚斜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又都立即闭上嘴巴,全都回避着伊稚斜的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伊稚斜回头淡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厚待他们的家人。”

一场比试,竟然弄到如此地步,汉人虽面有喜色,却畏惧于伊稚斜,静悄悄地一句话不敢多说,甚至有人已偷偷溜掉。匈奴都面色沮丧,沉默地拖着步子离开。西域各国的人早就在汉朝和匈奴两大帝国间挣扎求存惯了,更是不偏不倚,热闹已经看完,也都静静离去。

陈礼拖着于顺来给霍去病行礼道谢,霍去病冷着脸微点了下头,陈礼本还想再说几句,但于顺很怕伊稚斜,一刻不敢逗留,强拖着陈礼急急离去。

事情大起大落,刚才一心一念都是绝不能让他因为挂虑我而行事有所顾忌,既然心意已定,不过是先走一步后走一步而已。此时心落下,想着稍迟一步,他就会在我眼前……呆呆望着他,只是出神。

霍去病也是只看着我,两人忽地相视而笑,同时举步,向对方行去,伸手握住彼此的手,一言不,却心意相通,一转身,携手离去。

伊稚斜在身后叫道:“请留步,敢问两位姓名”

霍去病朗声而笑,“萍水相逢,有缘再见,姓名不足挂齿。”

伊稚斜笑道:“我是真心想与你们结交,只说朋友之谊,不谈其他。很久没有见过如贤伉俪这般的人物,也很久没有如此尽兴过,想请你们喝碗酒,共醉一场。”

霍去病道:“我也很佩服兄台的胸襟气度,只是我们有事在身,要赶去迎接家中的镖队,实在不能久留。”

伊稚斜轻叹一声,“那只能希望有缘再相逢。”伊稚斜命侍卫牵来两匹马,一匹马上还挂着刚才用过的弓箭,殷勤之意尽表,“两位既然赶路,这两匹马还望不要推辞。”

马虽然是千金不易的好马,可霍去病也不是心系外物的人,洒脱一笑,随手接过,“却之不恭,多谢。”

我们策马离去,跑出好一段距离后,霍去病回头望了眼伊稚斜,叹道:“此人真是个人物!看他的举动,结果刚出来时,他应该就对手下人动了疑心,却为了逼我就范,假装不知,一直到最后一刻才揭破。此人心机深沉,疑心很重,手段狠辣无情,偏偏行事间又透着光明磊落,看不透!”我心中震惊,脱口而出道:“可看你后来的举止,对他很是赞佩,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活脱脱一副江湖豪杰的样子……”话没有说完,已经明白,霍去病和伊稚斜在那一刻后,才真是一番生死较量,之前两人不过是斗勇,之后却是比谋,如果霍去病行差一步,让伊稚斜生了忌惮,只怕伊稚斜送我们的就不是马了。

我一面策马加,一面苦笑起来,“那个……只怕匈奴有军队在附近,人数虽然不见得多,但肯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回身望去,赵信跳下马向伊稚斜行礼后,伊稚斜一行人全都翻身上了马。霍去病笑道:“果然如我所料,此人必定在匈奴中身居高位。”

身后的追兵越聚越多。马蹄隆隆,踏得整个草原都在轻颤。“他……他的名字叫伊稚斜。”我咬了咬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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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2正文第六章逃命

章节字数:7418更新时间:07-11-2023:16

霍去病“啊”了一声,“匈奴的单于”

我点点头,霍去病沉默了一会后,猛然大笑起来,“今日真是痛快,竟然赢了匈奴的单于,不过现在却只能落荒而逃了。”

我一面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一面策马疾驰,“此处都是一览无余的草原,不好躲避,只要我们进入祁连山脉,我就有办法甩脱他们,有狼的帮助,绵延近千里的祁连山脉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霍去病笑着应好。

伊稚斜送我们的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几个时辰的疾驰,虽已经有了疲态,可仍旧尽力在全奔跑。可后面的追兵因为有马匹可以替换,与我们的距离已经渐近。

如果他们不放箭,我们还有希望,可如果他们放箭……我心里正在琢磨,霍去病忽地伸手要将我拽到他的马上,想让我坐到他的身前,与他共骑一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