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孔子,右手老子》全集

作者:林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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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代序中国文化的左膀右臂

代序中国文化的左膀右臂

南怀瑾

老子被誉为道家的宗师,道教的教主。道家为中国文化主流之一,人们每提及道家,则必说到老子。中国文化历史,在秦汉以前,由儒、墨、道三家,笼罩了全部的文化思想。到唐、宋以后,换了一家,成为儒、释、道三家,这三家又笼罩着中国文化思想。

《老子》这本只有五千字的书,从文字表面上看来,似乎很容易读懂,如果也用“综罗百代,广博精微”的眼光去读,那就够我们去探讨,去阐述了。老子《道德经》中说,有智慧的人,必定是沉默寡言的。《老子》一书五千言,可以说,几乎是一字就涵盖一个观念,一句就涵盖有三玄三要的妙义。它告诉了我们许多法则。

细读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会现一个秘密。每一个朝代,在其鼎盛的时候,在政事的治理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秘诀,简言之,就是“内用黄老,外示儒术”。自汉、唐开始,接下来宋、元、明、清的创建时期,都是如此。内在真正实际的领导思想,是黄黄帝、老老子之学,即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而在外面所标榜的,即在宣传教育上所表示的,则是孔孟的思想、儒家的文化。但这只是口号,只是招牌而已,亦可以旁借“挂羊头卖狗肉”的市井俚语来勉强比拟,意思就是:讲的是一套,做的又另外是一套。

那么所谓黄老之学的道家学术,它的内容又如何?当然,最能代表道家思想的是老子,他所著《老子》到了唐玄宗时代,又尊称它为《道德经》一书,最能代表道家思想,最有系统,有最具体的叙述。

我国自唐、宋以后,以儒、释、道三家的哲学,作为文化的主流。在这三家中,佛家是偏重于出世的,虽然佛家的大乘道,也主张入世,普救众生,但出家学道、修道的人,本身还是偏重于出世。而且佛家的学问,从心理入手,然后进入形而上道;儒家的学问,又以孔孟之学为其归趋,则是偏重于入世的,像《大学》、《中庸》。亦有一部分儒家思想,从伦理入手,然后进入形而上道,但是到底是偏重入世;道家的学问,老庄之道就更妙了,可以出世,亦可以入世,或出或入,都任其所欲。像一个人,跨了门槛站在那里,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让人去猜他将入或将出,而别人也永远没有办法去猜,所以道家的学问,是出世的,亦是入世的,可出可入,能出能入。在个人的养生之道上,亦有如此之妙。

至于孔子学说与其著作的价值,无论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区,对它的原文本意,只要不故加曲解,始终具有不可毁的不朽价值,后起之秀,如笃学之,慎思之,明辨之,融会有得而见之于行事之间,必可得到自证。现在,特录宋儒陈同甫先生的精辟见解,以供读者借镜。

如其告宋孝宗之说:“今之儒者,自以为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供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而于《论语》,则说:“《论语》一书,无非下学之事也。学者求其上达之说而不得,则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索之,意生见长,又从而为之辞: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此所以终身读之,卒堕于榛莽之中,而犹自谓其有得也。夫道之在天下,无本末,无内外。圣人之言,乌有举其一而遗其一者乎!举其一而遗其一,是圣人犹与道为二也。然则《论语》之书,若之何而读之,曰:用明于心,汲汲于下学,而求其心之所同然者,功深力到,则他日之上达,无非今日之下学也。于是而读《论语》之书,必知通体而好之矣。”

第2节:想象的孔老会谈1

上篇孔子

想象的孔老会谈

这是庄子虚构的故事,他本人也承认自己的作品中,十之八九都是寓言。他详述哲学思想的方法,往往是以历史上、传说中,或自己虚构的人物为主,不时为这些主角安插谈话的机会。

因此,在他的作品里,充满了无法逐字记载的会话。只要看过云将和鸿蒙,光曜与泰清,黄帝,无为和无始,以及“伯昏无人”和“叔山无趾”等人的会谈故事,就不难明白他的取材了。

本篇描述虽为想象,但其间也会提到不少孔、老时代的历史事实。一般传言,老子较孔子年长,而孔子一生只见过他一次。当然,由道家经手的文章,总是把孔子描写为接受劝告,而不是给予劝告的人。

在《庄子》这本书里,孔子以不同的会谈方式出现了有四五十次之多,其中还包括了孔子的弟子——颜回和子贡——与道家圣者邂逅的趣闻。孔老会谈共有八篇,其中之一已在第四章之一介绍过。

孔子想要西行至周,把他那些珍贵的书藏在周室。子路思考了一会儿,便对他说:“听说周室有个掌管图书的人,名叫老聃,现在已退职归隐,老师如果要藏书,不妨找他试一试。”

孔子说:“好吧!”

于是孔子到了老聃的住所,请求他代理藏书,老子说什么都不答应,孔子只得用十二经1来向他解说。还没有说完,老子就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太复杂了,还是告诉我一些简要的思想吧!”

孔子说:“最简要的就是仁义。”

老子问:“请问仁义是不是人的本性?”

孔子说:“是的,君子如果不仁便成不了德,不义就没有正当的生活方式。仁义实在是人的本性。否则,除了仁义还有什么可做的?”

老子又问:“请问什么叫做仁义?”

孔子说:“心中坦诚欢乐,博爱无私,便是仁义的本质。”

老子说:“唉!你这是近似后世浮华的言论啊!说到兼爱,那不就迂腐了吗?所谓的无私,才是真正的偏私啊!如果你真想使得天下苍生皆有所养,何不顺着天道而行?要知道,天地本有一定的常道,日月、星辰也自有其光明和行列,禽兽本有群类,树木也各自生长。你又何必高举仁义,深怕众人不知似的,拼命击鼓去找寻那迷失的人呢?你这么做,是在迷乱人的本性啊!”《庄子》外篇第十二章《天道》

孔子已五十一岁了,还不曾听过大道的事,于是他南行到沛这个地方去见老聃。老聃看他来了,便说道:“听说你是北方的贤人,是不是已经悟解大道了?”

孔子说:“还没有。”

老子又问:“你怎么去寻求的?”

孔子说:“我从制度上寻求,已经有五年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得到。”

老子再问:“那么,你是如何寻求真理的?”

孔子答道:“我从阴阳变易的道理中寻求,已经有十二年了,仍未得到。”

老子说道:“不错。假如道是可以贡献的,没有一个人把它当作礼物送给国君;假如道是可以进奉的,没有一个人不把它拿去进奉给双亲;假如大道可以说给人听,那么人们早就告诉自己的弟兄了;假如大道是可以传授的,人们也早就传给了自己的子孙。

“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得到'道',没有别的缘故,实在是因为本心还没有领受到大道的本质。本心不曾领受,大道怎会留止?何况在外没有与本心配合的对象,大道自然也难于运行。

“若出自本心,外在不能接受的,圣人就不会拿来传授;若是出于外在,其本心又无法接受的,圣人也不会强迫自己来接受。要知道,名声是天下共用的,不可多取,多取便容易造成混乱;仁义,是先王的旅舍,只可留宿一夜,若是久居常见,责难也就相继而起。

“古代的至人,时而假借仁道而行,时而寄托义理而止,没有一定的常迹,仅求能自由自在地邀游就够了。他们靠简陋的田地而活,赖荒芜的菜圃居住。然而,就因他逍遥自在,所以能无为;就因为简陋,所以容易生活;就因它荒芜,所以才没有损失。古人认为只有这样才是本真行为的表现。

“显达的人,不能辞让禄位与人;有名望的人,也不能把声名让给别人;位高势大的人,更不能给人权柄。因为获得这项权柄的人,有了就害怕失去;真失去了又悲伤莫名。他们对这些权势毫无所知,却又渴慕那无休无止的物欲,自己陷身其中而无法自拔,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啊!

“恩、怨、取、与、谏、教、生、杀这八项,都是纠正人类行为的工具,只有顺从自然而不滞塞的人,才能使用这八项工具。所以说:'自己端正了,才能正人。'本心看不到这些道理的人,他的智机也就闭塞不明。”《庄子》外篇第十四章《天运》

第3节:想象的孔老会谈2

老子说:“仁义就像朝眼睛撒灰沙一样,刹时分辨不清四周的方位;又像叮人皮肤的蚊虫,整夜叫人无法入眠。仁义伤人本性,迷人心智,从这里就可以看出。

“如果你不希望夫下人丧失纯朴的本性,就应该顺自然而动,世人自会树立自己的德性,又何必劳心费力,像那背着大鼓去找寻迷路小孩的人一样,大呼小叫地高喊仁义之说呢?

“鸿鹄不是天天洗澡才洁白,乌鸦也不是天天染漆才变黑,它们黑白的本质,原是出于自然,不足以作为美丑的分别。那么,声名令誉又何尝能增益人的本性?

“困在干泉里的鱼,彼此喘着气,吐着涎沫湿润对方以生,这样求生不是太痛苦了吗?还不如逍遥于江湖,彼此不认识来得好啊!”《庄子》外篇第十四章《天运》

孔子对老子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研究的时间够久,书中的涵义也够明白了,便去求见七十二位国君,和他们讨论先王之道,阐明周公、召公的政绩,但是没有一个国君肯听我的。要劝说人了解真理实在太难了。”

老子说:“你还算侥幸呢!没有碰到一位真要治世的国君。否则,你那些'道'就行不通了。你所说的六经,是先王陈腐的遗迹,并不是先王的真迹!所谓迹,只是鞋印,不是鞋子本身。

“雌雄的水鸟相互凝视不动,自然就产生出幼鸟;雄虫在上鸣叫,雌虫在下应和,借着回声而受孕;还有一些雌雄同体的动物,因遥感而自生。它们的天性不能更改,命运也无法转移。这就跟时光不能停止,大道不可壅塞一样地自然。

“得到道的人,任何地方都可去得;失去道的人,到哪里都行不通。”

孔子返回住所,三月不曾出门。不数日又来见老子说:“我知道了。鸟鹊孵卵而化育,鱼类传沫而生子,蜂类昆虫遥感而自生;尤其是那昆虫,一生下弟弟,哥哥就哭泣因以母奶喂婴。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造化冥合,没有看到万物的天性,怎么能去教人呢?”

老子说道:“不错,你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庄子》外篇第十四章《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