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人小鬼大,非但天资过人,便是拍马屁上也是一把好手啊。

林翊亲自带舒静韵到林靖念书的求知阁,林靖本就是精细伶俐的人,见林翊这郑重其是,他对舒静韵也很尊敬。

林靖再聪慧过人,到底年龄所限,一些大人的世界,他模模糊糊的知道,却并不能了解的那样透彻。就仿佛夏立明的决定,林靖就十分不解。哪怕夏立明天性正直,看不到在公府与他为师的好处,但,若他是夏立明,宁可一面糊弄公府的教学,一面偷偷备考。然后,再寻了合适的机会说春闱的事,如此,骑驴有马,日后再有公府的机缘,夏立明的前程再也差不了的。

待夏先生回到自己小院儿,林靖差丫头送到了些许银两。要知道,商人无处不在,更有不少人盯牢了春闱的商机,私下出售往年的春闱试题并前三甲的文章。此事,林靖托于夏先生,却不能叫夏先生自己出银子。那样,就忒不道义了。

且林腾小小年纪,便知礼懂事,再一对比林腾那不着调的祖父,林翊更觉林腾难得,心下欢喜非常,也放心将林腾与林靖放于一处了。

林二老太太是个火暴脾气,当下气个半死,一剑下去,竟将屋内八仙桌劈成两半,林二太爷更是两股战战,站都站不起来,哭道,“你不吓死我不罢休,是不是?是不是?”

唐赢明白皇帝的心情,别说并不是亲母子,便是亲父子之间,旷世明君的儿子,不知有多辛苦。何况,林太后只是昭德帝的嫡母。何况,林太后只是个女人!

一个人心软,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便是懦弱。

林太后笑道,“都不是外人,老夫人不必多礼。”对荣妃道,“虽说宫里规矩严明,亦不外乎人情。老夫人是你嫡亲的祖母,不必伺候我了,过去服侍老夫人罢。”

为林太后庆祝千秋,后宫自然是谢皇后的份内之责。谢皇后是林太后亲选的皇后,婆媳关系本就不差,何况林家与谢家正在蜜月期。

“一时语误。”林靖拉过林翊的手去摸自己后脑勺儿,道,“你看,打肿了都。若是我明早忽然傻了,定是给大哥哥打傻的。”

林靖生性灵敏,何况早朝之事林翊告诫过他,他也在肚子里转了好几遍,早有主意,对越氏道,“嫂嫂想一想,荣家怎么忽然提出旁支袭爵。荣家不是无地放矢,荣公爷既说旁支,肯定是心里有主意。只是不晓得哪个旁支巴结上了荣家,想挖大哥哥的墙角。嫂嫂不如着人出去打听打听,若有信儿,说与大哥哥听。大哥哥必有主意。”

“闭嘴。”

越氏与林翊成亲七载,其间守孝六载,尚无儿女,见着林靖漂亮乖巧的模样,又是自家嫡亲的小叔子,再没有不欢喜的,越氏还一礼,笑,“四叔刚回来,外头风凉,且喝碗热奶\子,暖暖身子吧。”

林翊这样说,林太后并未强求。林靖站在林太后身畔,手里捏着个桔子揉捏,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有些话,心里想想倒也罢了,若是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

何止是身子弱,如今刚刚满月,承恩公府已寻了三四趟御医,吃的药汤比吃的奶还多,就这样,也得人眼不错的看着,方留得一口气在。

即使昭德帝,皇帝之尊,既不是变态,又不是以做昏君为理想,故此,纵使心里有火、肚中有气,昭德帝也不敢把自己嫡母啥啥啥的。

过一时,饭摆上来,越氏携林靖一并去饭厅用饭。

大户人家,规矩大,食不言是一定的。待用过午饭,林靖打个呵欠,说,“有点儿困了。”

越氏温声道,“四叔且过得片刻,消消食再睡,不然,积了食可就不好了。”小孩子娇弱,再如何仔细都不为过,何况林靖比娇弱更娇弱。

林靖一笑,悄悄的与越氏央求说,“今天,嫂嫂陪我午睡可好?”

林靖与越氏虽是叔嫂之亲,到底林靖年幼,也不必忌讳什么。越氏一笑便允了,把林靖带到里屋儿。林翊不尚奢华,越氏的屋子也收拾的简单大方,不过,到底是世族底蕴,床榻摆设皆是一些难得之物。林靖由丫头伺候着去了靴子外袍,捞了个香喷喷的枕头躺着。越氏取了条薄被搭在身上,歪着身子坐在一侧,与林靖轻轻说些话,挑着他的精神,勉得他刚用过饭便睡过去。

朱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于越氏耳畔道,“我叫喜儿另搬去以往俏枝的屋子里,太太看如何?”

越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倒也未说什么,朱嬷嬷见林靖躺在越氏的床上阖眼休息,不禁道,“太太怎么叫四老爷在您这屋儿歇了?虽说四老爷年幼,到底有辈份管着呢。”

越氏悄声道,“瞧嬷嬷说的,四叔才几岁呢。”打个手势,示意朱嬷嬷出去,别再吵着林靖休息。

林靖忽然问,“喜儿为何要另搬屋子?”

朱嬷嬷望去,林靖已然睁开眼睛,一双黑灿灿的眸子里哪有半分睡意。朱嬷嬷笑,“四老爷好生念书就是,莫叫这些杂务分了心。”

林靖唇角一挑,一条腿屈坐起来,问,“听说嬷嬷是大嫂嫂的奶娘?”

朱嬷嬷正是因此才深受越氏信任,见林靖问她这个,笑道,“是主子抬举,奴婢方有这福分哩。”

林靖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待一时,林靖道,“好了,你下去吧。”

按理,越氏是当家做主的国公夫人,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极体面的,何况朱嬷嬷乃越氏的奶娘,一家子都随越氏陪嫁过来,更是越氏面前一等一的红人。便是以往,林靖见了朱嬷嬷也会给她几分脸面。

因林靖是林翊嫡亲的兄弟,又在宫里养了几年,一举一动皆与众人不同,那种排场,便是自侯府出身又陪嫁到国公府的朱嬷嬷亦未曾见过。故而,朱嬷嬷虽然心里很嘀咕林靖院里花销甚大,甚至她都在越氏面前不着痕迹的提过林靖花用之事,不过,都被越氏斥责回去。

越氏乃林翊的结发夫妻,夫妻多年,感情亦佳,哪里能不知丈夫的脾气。朱嬷嬷这话,若是叫丈夫听到,定得撵了她去。

好在朱嬷嬷活了一把年纪,也知几分轻重,背后里唧咕一二,便罢了。何况,她亦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林靖收拾了周老姨娘后,朱嬷嬷在林靖面前向来恭敬小心。

现在林靖这幅高深莫测看不出个喜怒的脸色,朱嬷嬷不敢在他面前说笑,见越氏并无吩咐,便下去了。只是她如今多受下人的恭维,就是林翊面前也有三分脸面,林靖冷冷的打发了她,朱嬷嬷心里到底有几分不大舒坦。

朱嬷嬷出去了,越氏笑问,“四叔原还没睡着呢。”

林靖小小软软的手握住越氏的手,极贴心的说,“自我回府,嫂嫂待我周到细致,我心里都清楚。”他赖在越氏这里午睡,便是想开解越氏一二。正愁没个由子提起小老婆之事,朱嬷嬷进来的倒正是时候。

越氏不自禁的反握住林靖的小手,孩子的手,软的似一团棉花,不似握在手里,倒似攥在心头。越氏一笑,道,“四叔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林靖道,“那嫂嫂为什么要给大哥哥找小老婆呢?大嫂嫂自己还没生小宝宝呢?若是小老婆提前给大哥哥生了儿子,嫂嫂可怎么办?还是说嫂嫂肚子里已经有小宝宝了?”这种可能性,林靖也想过,不过很快被他否决了。如果越氏真的有了孩子,今日用饭时怎么脸上不见喜色呢。而且,依家里的境况,越氏若有身孕,实在是大喜事,断没有瞒着不说的道理。所以,林靖断定,越氏半没有怀孕。

越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持,夫妻多年,感情向来融洽,只要是女人,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推给别的女人。但……越氏强笑,“四叔还小,等你大了就懂了。”

林靖叹口气,凑到越氏的耳际低语道,“嫂嫂跟大哥多年,咱家的事什么不明白。大哥哥袭爵为何那般困难?若陛下是姑母的亲子,咱家何至于此?”

“姑母是皇太后,天下人都瞧着,陛下对姑母也不过是面子情。”林靖意味深长,叹,“嫂嫂将来,还远没有姑母的尊贵呢。”

越氏眼圈儿渐红,低声道,“你大哥这个年纪,膝下半个子女都无,出去面儿上也不好看。”林翊虽没说过什么,越氏心里却是着急的很。更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越氏心里亦是如吃了黄莲一般,苦的很。

林靖与越氏道,“大哥哥不过二十五岁,嫂嫂与大哥哥同龄,家里守孝就守了六年,如今没宝宝也正常。嫂嫂主动给大哥寻小老婆,贤慧的名声是有了,日后嫂嫂可怎么办呢?”

林靖的话,一句句扎在越氏心头。越氏眼泪都下来了,忙又用帕子拭了去,道,“瞧我这个做嫂子的,倒叫四叔为我操心。四叔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越氏死活不说,林靖郁闷的在越氏屋里歇了午觉,打算等林翊回来与林翊谈一谈。

至于林靖一个小不点儿,竟管到兄嫂的房中事,这手是不是伸的忒长了些,林靖从没考虑。谁叫他生就是个事儿爹脾气,啥都想管一管问一问的。

好在林靖是个聪明有分寸的人,不然不知多讨人嫌呢。其实,许多年后,林靖长大成人,回忆少年时的种种,亦会说:大哥哥再宽厚不过。

正是林翊的宽厚,给了林靖蓬勃生长的土壤。许多时候,林靖都觉着,哪怕就是他老爹复生,也不一定比林翊做的更好了。

在林翊面前,林靖就不甚委婉了。

他先道,“先生跟我说了太子册立大典的事,不想大哥哥连个典仪官也没摸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