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丰小说网 > 水浒后传 > 第21回 扑天雕火烧万庆寺 小旋风冤困沧州牢

晌午时分,肚中已饥,见村里有座酒店,下了马进店,唤:“打酒来!有甚么嗄饭?”酒保道:“金兵杀来。连日牛也不宰,只有几瓶熟白酒在此。”呼延灼道:“也罢,拿酒来吃。做五升米饭。”酒保取三只大碗,两瓶酒,一盆熟菜。呼延钰见门前有一只大鸡公,在沙泥里抓寻虫蚁吃,说道:“把这个鸡宰了,一算钱还你。”呼延灼吃了几碗酒,叹口气,对徐晟道:“我前日往讨梁山泊,被你父亲用钩镰枪破了连环马。我兵败了,要去青州借兵复仇,也到店中,身边没了盘缠,把金带解下回一脚羊肉煮吃。不料隔着多年,又被这逆贼所卖,教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今日还亏有你两个在此,正不问得你们带得银子么?”呼延钰道:“孩儿身边有些。”呼延灼笑道:“还好,不然又要解金带。”酒保煮得鸡熟,搬过饭来。吃饱了,会着钞,把盔甲拴在马上,一同上马。

金国又遣大将粘没喝统兵十万,进攻太原。边报甚急,羽檄交驰。道君皇帝心中忧惧,集文武多官商议避兵之策。诏天下勤王,以皇太子为开封牧,将幸毫州。太常少卿李纲刺臂血上疏,请假皇太子位号,使为陛下守宗社,收将士心,以死捍敌,天下可保。帝意遂决,明日传位皇太子。太子即位,尊帝为太上皇帝,居龙德宫,改为靖康元年。以李纲为兵部传郎,分遗十员御营兵马指挥使,各领兵二千,前往黎阳防遏金兵渡河。此乃朝廷大事,且搁过不题。

却说萧让见黄信拿了,如飞回到山寨报知。栾廷玉即点五百喽啰,引孙立、扈成、阮小七理伏在青州来路。等到次日,只见牛都监气昂昂骑在马上,兵士簇拥囚车前来。林子里一棒锣声,闪出四骑马,五百喽啰一字儿摆开,阮小七道:“知事的,留下买路钱,放你过去。”牛都监大怒,道:“我是济州上司官,哪有买路钱与你这伙草寇!辄敢大胆!”阮小七道:“莫说你这蠢牛,便是宋官家在此经过,也要脱下平天冠做当头。”牛都监也不回言,把泼风刀对面砍来。栾廷玉挺枪接住,孙立又提虎眼钢鞭横打过来,牛都监抵当不住,拍马便走。阮小七、扈成早打开囚车,放出黄信。栾廷玉见牛都监走了,也不追赶。黄信骑了喽啰一匹马,回到山寨,一齐拜见。黄信致谢道:“这位好汉是谁?来救小可的性命!”孙立道:“是祝家庄上教师栾廷玉,与我同学武艺的弟兄,除授登州都统制,请来做山寨之主。”指扈成道:“是扈三娘哥子扈成,这条妙计是他定的。”对蒋敬道:“兄弟,你假冒我得好!”蒋敬道:“若不是假冒,兄长在青州做官,威风凛凛,哪肯到山寨里来?”众人齐笑起来。萧让道:“我苦口劝你,只管迟疑,谁知祸在顷刻!”黄信道:“多蒙列位救拔,从此死心蹋地了,只是负了太守一片好心。”当下大排筵宴,与黄信庆贺。连夜差人下山,迎取黄信家眷。

当日在房内饮酒,竺大立听得有客人与道士借寓,也不放在心上。半酣之后,携了芳哥的手出来小解,见芳哥叫穆春声“小郎”,便问:“甚么小郎?”芳哥道:“长在我家赌钱的穆小郎。”竺大立关了心,道:“前日柳塘湾杀了两个人,酒坛中又有个碎尸,胡撇古报官说是穆小郎同一个不识姓名的人,定是他了。现今出一千贯赏钱,何不通知袁保正拿去解官领赏?”走到前廊下,见蒋敬把被蒙着头睡,头边堆两个大包裹。急回房道:“老焦,上门买卖到了!”焦道士不解其故,正要相问,忽有三个人撞进房来。大家坐下,竺大立道:“袁保正,我正要使人请你,来得却好!”问:“这二位何人?”袁爱泉道:“是本府公差,来讨地方盗贼的甘结。”指左边坐的道:“有名的朱泼天,官名唤做朱元。这位是他的伙计。闻得竺相公大名,下乡来特来一会。”竺大立大喜,道:“人有善愿,天必从之。”叫道士取三个大碗来,每人吃三大碗:“有一桩美事在此,你们吃了方才说出。”三个真勾吃了,竺大立道:“江州柳塘湾杀了两个人,一男一妇,地邻胡撇古报官,一个不识姓名,一个是穆小郎。这事有的么?”朱元接口道:“我同伙计正为此讨甘结,恐怕地方窝藏。”竺大立道:“先把这一千贯赏钱大家均分再处。”袁保正道:“竺相公又来取笑。影也没有,怎的便分赏钱?”竺大立道:“这两个人我已捉在便袋里了。老焦,就是那问你借寓的。”道士道:“一向认得的么?”竺大立道:“我不认得,芳哥见他出门,叫声小郎,问起来,说长在他家赌钱的穆小郎,岂不是他!”保正道:“他出门去了,哪里寻他?”竺大立道:“有个害病的在西廊下,他到镇上赎药,自然就回。”朱元跳起身道:“先拿了那害病的,问知真实,方可行事。”齐道有理。

那店家见单身客人,又无行李,不肯相留。蒋敬只得出门,惶惶无定。背后总有人叫道:“蒋客人!”蒋敬回头看时,却是前日贩药材过关写税单的主人家。相见了,主人问道:“恭喜回来了,可曾得利?带甚么货物转来?要写单么?”蒋敬道:“不要问起!利息颇有些,尽被船家所劫,逃得性命,只剩一双空手。思量在关上寻个相认的客伴,借些盘缠。前边那店家见无行李,不容安寓,正在两难。”主人道:“既然如此,且在舍下暂住,等候客伴何如?”蒋敬道:“如此极感!”一路同走。到了主人家,身边止剩得一个束鸾带的金环,解来称有二两重,央主人家兑换些银子使用。到晚吃了夜饭,主人家拿出铺盖与他睡了。

金主领兵占了黄龙府,与粘没喝、兀术四太子、勃堇商议道:“我自起兵以来,所向无敌。如今兵精粮足,拓地万里,我意欲建号称尊,你道何如?”粘没喝道:“辽主暗弱,势如破竹,幽燕之地垂手可得。宋朝主骄臣佞,虽有盟约,他日乘便进取,中原疆土不日是我们的。况且前日在混同江神明警示,马渡深渊,明明是天助我们,亟宜行事。”金主大喜,遂称皇帝,改号收国元年。金主道:“辽以:‘宾铁’为号,取他坚固意思。宾铁虽坚,到底变坏,只有金子不变不坏的。金是色白,我姓完颜,尚白,国号‘大金’,改讳为‘ąo7;’。”即位于虎水之上。群臣毕贺,郊天祭地,大赏三军,连夜催兵进不题。

四个添酒肴,吃了一会,安道全致谢道:“我命运乖蹇,遭此奇祸,就死也是该的。牵累两位兄长,于心何安?”金大坚道:“朋友们义气为重,替死何妨!只有贱眷们在京中无人照管,未免耽心。”闻焕章道:“小可有个见识。小女幸得安先生医好了病症,无可报效。今日两位既为安先生牵累,小可理当分忧。两位长兄何不修起家信来,小可亲自进京,接了宝眷来与小女相依,日后遇赦回来,重复完聚,尊意若何?”萧让道:“兄是古德君子,可以托妻寄子。若是恁地,我们到沙门岛也安心了。”吃过晚饭,二人各自修书。安道全取三十两银子,送做盘费,说道:“待闻先生接到宝眷,安顿好了,我去泰安州进过香,就来岛中相会。”当夜宿歇。五更又吃酒饭,洒泪而别。

李俊道:“我草创这个所在,却也自在。暹罗国内,亦少明医,先生何不住下,同叙向日情谊,省得回京受那奸党的气!”安道全道:“奉旨钦差,必要复命。”李俊道:“假如淹没海中,哪个去复命?待卢兄去缴旨,只说死了,再没有查帐处。”安道全道:“若果然淹死,便没得说。幸而更生,若说是死,这是欺君了。”李俊道:“既然如此,不敢曲留。宽住几日,待我安排行李船只,相送便了。”安道全称谢。当夜酒散就寝。

那国母姓萧,原是东京人,父亲为参知政事。恶了章悙丞相,被他陷害安置儋州,还要伤他性命,因此逃到暹罗,把女儿配与马赛真为妻,数年前寿终了。萧妃为人淑顺,极是贤能。生下一双男女,公主小名玉芝,生长一十六岁,一貌如花,聪慧幽闲,善通文墨,又好武事,时常走马舞刀顽耍,国主爱惜犹如珍宝。要选中华士人做驸马,一时哪里得来,尚未婚配。世子幼小,只得六岁。当下见国主流泪要开门投降,玉芝公主便道:“宋朝是何等兵将,无人敌得?待孩儿与母亲同上城一看,或可用计退他。”国主即命内监、宫娥侍卫,乘了香车上城。玉芝公主凭城一望,见旗帜鲜明,兵强马壮,李俊、费保、乐和等全身披挂,手执兵器,指挥土卒攻打,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又见一个将官,年纪约有十六七岁,轻弓短箭,银甲锦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手执方天画戟,骑一匹金鞍紫骝马,真是风流儒将,年少英雄。见一群天鹅飞来,那少年将官挂了画戟,弯着弓,取枝响箭射去,一声响,穿入云里,毛羽纷纷,落一只天鹅下来,三军喝采。

到第二日,差许义领兵探望,使狄成监工造栅。尚未完备,忽听远远号炮连声,李俊知道有兵到。差童威、童猛、倪云、高青四面埋伏,自己披了衣甲,同费保、乐和、花逢春领一千兵沙边把守。只见五只大海船,拢到岸口。那蛮兵都是斑布盘头,结着螺蛳顶,穿绵花软甲,挂两把倭刀,有六尺多长。跣着双足,一哄上岸。沙龙也一样打扮,例卷赤须,黄毛遍体,手持大斧跳舞而来。李俊、费保挺枪抵敌,沙龙将斧劈来,斗了十来合,不分胜败。那蛮兵跳开有一丈多远,两把长刀着地扫来。费保抵当不住,退后便走,兵皆乱窜。李俊见阵脚已动,虚晃一枪,撇了沙龙回转。沙龙如风赶来,李俊正难措手,那花逢春却闪在沙龙背后,看得明白,弯起弓来,一箭射着沙龙左肩,扑地便倒。蛮兵救起,回身就走。李俊、费保挺抢追来,到得岸上,四面伏兵齐起,奋勇砍了一百蛮兵。童威、童猛便抢上海船,撑去三只。沙龙和蛮兵剩得两个海船,狼狈而去。李俊等收兵回营道:“那蛮兵好狠!当不得那跳舞!若无花公子这箭,几乎失手。喜添得少年良将,可见英雄有种!”乐和道:“他虽然败去,必要报仇。我这里乘他喘息不定,箭疮未愈,就领兵杀去,一鼓下了金鳌岛,做了基业,方成局面。只是衣甲未备,前日洋船中现有绸缎,各做一副绸甲,又轻便,刀箭不能透入,就连夜造起来。还有一件,海面上征战全凭火攻,韭山门兵船内有三眼钉子母炮,将硝黄铅弹装好,也驾五只大船,一千兵士。”留狄成在清水澳守营,许义为向导,尽上船开去。

李俊到床上再睡不着,到三更天气,正待合眼,只见一个黄巾力士,手执令旗叫道:“李大王,星主在山寨里,专等相会,差我来请,作前去!”李俊披衣起来道:“备了船只渡湖。”力士催促道:“不消船只,自有飞骑在此。”李俊走出门,力士扶上一条大黑蟒,有十丈多长,金鳞闪烁,两目如炬,骑在背上腾空而去。耳边但听得波涛之声,如流星掣电,竟到梁山泊忠义堂前歇下。看那忠义堂比旧日气象不同,却是金钉玉户,琉璃鸳瓦,高卷珠帘,香喷瑞兽。上面灯烛煌煌,看见宋公明幞头蟒服,坐在中间。左边是吴学究,右边花知寨,都降阶相迎。施礼罢说道:“兄弟,我在天宫甚是安乐,因念旧居,长与众弟兄在此相会。我被奸臣所鸩,不得全终,你前程远大,不比我福薄,后半段事业要你主持。你须要替天行道,存心忠义,一如我所为,方得皇天保佑。我有四句诗,后来应验,你牢记着:念道:

忽听得西北上一个霹雳,见一块大火从空中飞坠山下,大家吃惊,说道:“大雪里怎得雷?那块火又奇,我们走下去看。”叫小渔户收拾家伙,同下山来。周围一看,只见烧场了丈馀雪地,有一块石板,长一尺,阔五寸,如白玉一般。童威拾起,众人看时,却有字迹。都是不识字的,唯有李俊略略认得几个,所以前日揭阳岭上宋江被催命判官李立药翻,正等伙家开剥,李俊赶来,见有批回,识得宋江字样,才得救醒。今将这石板着实摹拟了好一会,说道:“原来是一诗。”众人道:“大哥,你读与我们听。”李俊又顿住一番,念道:

次早郭京叫汪五狗跟了,领一队兵赶到雨花台,问着花家,蜂拥进去,把花恭人、秦恭人和花公子不由分说,一同拴住。郭京道:“是奉圣旨,着王宣慰勾摄梁山泊馀党扭解东京,不许迟延!”花恭人极口分辨,哪里听他,扯着便走。邻舍间说奉圣旨,哪个敢惹事,养娘、家人四散躲避。郭京叫兵丁让三匹马与他母子三人骑了,到府中,锁在东楼上。停了一会,郭京同王宣慰上楼来,与恭人、公子见礼毕,郭京道:“这位是王宣慰大人,因奉圣旨勾拿梁山泊党人解上东京,家属俱入官为奴,故此搪突,非干王宣慰之事。恭人若肯通融,倒有个极妙的方法。”恭人花容不整,满面泪痕,说道:“先夫不幸,孤儿寡妇苦守在家。朝廷何故又来追求?既奉圣旨,有何方法?”郭京道:“宣慰少年风流,为人宽厚,与恭人出一辨本,说花、秦二将军早已身故,不会与阮小七、李应等往来,所有妻拏自应免议。况有少宰太老爷在朝,自然依拟。只是夫人新亡,没有正室。恭人有了公子,坚心守志不消说了。那秦恭人,青春年少又无子息,岂可担误?不若小子为媒,与宣慰做了夫人,公子就在衙内读书,应试求名,岂不两便?”那秦恭人听见,柳眉倒竖,星眼圆睁,说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虽是女流,颇知大义,海枯石烂,自守其志。岂肯做狗彘之行!奉旨入官,起解便了,何得妄生枝节?也没有朝廷命妇可以强占得的!甘心受死不受污,不必多言!”王宣慰虽然好色,还有良心,见说得决烈,不一言,先下楼去了。郭京道:“良言不听,后悔莫追!”也自下去,锁闭楼门,不通出入。

赵良嗣认得是郭京。到驿中坐下,唤驿丞问道:“那驿门口蹲着的人,与我唤来。”驿丞急忙叩头道:“不知哪里这个花子,老爷降临,有失回避,驿丞知罪了。”赵良嗣道:“我不计较你,只管唤进来。”驿丞赶出唤时,却不见了。东寻西抓,汗流浃背,直寻到驿后,见在茅厕中捉虱子。驿丞一把扯住,骂道:“你这该死的花子!见大官府到来,不去躲避,连累我担惊恐。还不自去回话!”郭京战兢兢被驿丞扯进,赵良嗣走出叫道:“郭先生你怎么这般行径?”郭京方敢抬头,见是赵良嗣,满面羞愧道:“一言难尽。”赵良嗣唤从人取过巾服换好,作揖坐下。驿中摆出下马饭,一同吃过。

再说郭京昏倒在床,众人把火一照,见道人绾着双髻,鼾声如雷。众人将秽物满床一泼,取麻索紧紧绑缚,只不见了响马。扛到前堂,那郭京大喊道:“捆的是我!”众人看时,原来果是郭京,浑身血污,臭秽难闻,尽皆咤异道:“分明床上睡的是绾两丫髻道人,怎变做郭先生?奇怪得紧!”李良嗣急叫把绳索解落,将汤水洗净,换了衣服。那郭京受这两番荼毒,皆是自取其累,哑口无言。差官道:“道人走了不消说,明日去见枢府,再作商量。”

却说李应虽知杜兴刺配彰德,有两三个月不通音信。其时秋末冬初,正在家里收拾稻子上仓,只见本府太爷来拜,慌忙出迎知府到厅上,正要参见,知府道:“枢密行文,有件要紧事到府间去说。”衙役簇拥便行。李应脱身不得,只得随去到济州城内。知府升了堂,说道:“你主管杜兴,纵容他劫杀了冯指挥舍人,童枢密要你身上送出杜兴。”李应分辩道:“杜兴刺配彰德,隔着三千多里,从来不通音耗,哪里去寻他!”知府怒道:“你和他同是梁山泊馀党,自然窝藏在家,推不得干净。今日且不难为你,暂时监下。我申文到枢密院,自去分辩。”李应到监里,寻思道:“怎又做出事来,连累着我!”只得把银子分o469;狱中。那节级人等晓得李应是大财主,要趁他钱财,并不难为。不在话下。

身材俊俏,打扮风流。一双花眼浑如点漆,两道柳眉曲似春山。口未言而先笑,身欲进而频回,荀令下香三日馥,潘安标致一时倾。

栾廷玉传令起兵回城,偏生作怪,城中星月清朗,山边霎时雷电大作,雨骤风狂,那山涧涌起水来,寸步难行。栾延玉心中焦急,直到天明,方才云收雨歇。喝令起程,那泥泞湿滑,赶不得路。行到中途,有人传来:“登云山强人打破登州,杨太守一门受害,各处放火,城中变做瓦砾之场了。”栾廷玉听见这个消息,魂不附体。兵士都念着家里,心慌意乱,队伍不整,搀落无次。转过一座林子,连声炮响。栾延玉喝令扎住。阵脚刚立未定,只见孙立横着钢鞭,冲杀过来。栾廷玉恨不生吞了他,更不打话,挺枪刺去,斗了二十馀合,不分胜败。斜刺里阮小七手执三股叉,乱搠来。三匹马转灯儿厮杀。孙新、邹润又领喽啰裹将拢来。那官兵无心恋战,又兼辛苦一夜,早上不曾造饭,腹内空虚,先自弃甲丢盔四散走了。

其时约莫有二更天气,星光闪闪,四野苍茫。不多时到了毛豸门,黑影里有个人蹲在神庙边,打个暗号、大门紧闭,里面并无动静。孙新转到后门,望进去微有灯光。却好有个采椿树梯靠在墙边,掇过放在夹巷上,爬上去一看,小天井内有株梧桐树,跨在树叉内,双手抱着,一溜溜下去,向窗缝里一张,见一个年少妇人,抱着小孩子,坐在床沿上喂乳。那毛豸除下巾帻,脱去身上衣服,立在春台边,明晃晃点着烛儿,把竹笼里的犀角、香珀另装在一只皮箱内。把一串蜜珀数珠套在孩子颈上,笑道:“娘子,我这孩子刚刚满月,撞到野蛮这担东西送上门,值一二千银子,也是彩头哩。到明日把几件送与杨太守,不怕不做时人哩!”那妇人道:“亏你罪过!”毛豸道:“甚么罪过!自古道:‘为富不仁’,我明日对太守说,那孙立、孙新、顾大嫂,梁山泊做过强盗,广有金珠宝贝,诬陷他与登云山邹润交通,重复造反,拿了他,又有一场大富贵。若不要人的财物,今日孩子满月,哪里摆设得筵席请亲戚朋友,这般光彩。”妇人道:“夜深了。”毛豸道:“待我锁了皮箱,藏好了去睡。想你一个多月不曾那话儿,有些喉急哩。我日里吃多了菖蒲烧酒,正有些意思。”妇人一只手抱孩子,一手脱裙,笑骂道:“涎脸贼囚子!”

书诗逐墙壁,奴仆且旌旄。

又转过两个弯,到一人家门,轻轻把门弹了一声,就有人开门出来。放吉孚、柴进走进,重把门拴好了。引到后半间屋里,点着灯火,吉孚把柴进项上青索子解下,说道:“大官人,此时恭喜了!”柴进不知所以,不好回答。吉孚道:“我敬你是个好汉子,用计来救你。恐怕小牢子作梗,故把银子稳住他们,领你到这个所在。这个人是郓城县里出身,叫做唐牛儿,向托着盘卖糟姜过活的,常常得宋公明周济。宋公明杀了阎婆惜,虔婆骗到县前买棺木,扭住叫喊起来,唐牛儿向前解救,宋公明便走脱了。他顶替罪名,刺配到沧州,罪是满了,没有盘费,回去不得。我见他有义气,常看顾他做些小营运。我要救你,无处安顿,想到这里,先与他说知等候。”柴进听了,如死去还魂的一般,扑地便拜道:“再生之德,实难补报!”吉孚扶起道:“还有商量。我也出身不得了,幸无妻小,没有牵挂。你的家眷还在监里,怎的救解?你写起封书来把唐牛儿掷到城下,叫他退兵。少不得开门放樵采,使勇士扮做百姓杂进城内,复引兵攻打,有了内应,方可破得。”柴进大喜道:“我的恩哥,你怎不先通知一声,免得这般吓破肝胆!”吉孚道:“若先说了,你心上不慌,就做不出这般悲苦脸来。那些牢子久惯成精,看出破绽,岂不误了大事!我所以无半个字的口松,扁扎起来,到万分危急,方好脱身。大街幸遇孙统制,还好掩饰,若州官自来巡察,我两个性命休矣!”唐牛儿烫出一大壶热酒,一只熟鸡,柴进道:“监里教我吃酒,如何咽得下!这回要吃了。”吃罢,手颤颤的修了封书付与唐牛儿,辛苦了一夜,且在炕上暂息不题。

且说高源天明就坐早行,唤吉孚将柴进尸呈验。小牢子禀道:“昨夜三更扁札了,正要动手,吉孚称相公还要带进内行回话,带出监门去了。”高源大怒,唤守门人役,喝道:“为何放了柴进出去?”门役禀道:“三更时分,见吉孚手持火签,说相公叫带这犯人到一处去。小的见囚犯是他掌管,又有火签,故此放出了门。”高源道:“眼见得这厮买放了。现今城门闭着,怕他飞上天去!”把牢子、门役各加重责,唤该司传晓谕各坊铺小甲,沿门搜捕,若擒得者,官给赏钱一千贯;窝匿者,按军法斩。霎时间,满城传遍,沸腾起来。沿门逐户,庵观寺院,三瓦两舍,废廨东厕,翻转地皮。搜检已遍,哪里有些影响?

再说唐牛儿上城守垛,乘旁人眼空,把石块包了这封书抛下,亲看见一个好汉捡去。轮次回家吃饭,大开了门,盛一碗小米粥堆一箸盐菜在上面,戗着门棂上吃,对着邻舍道:“连日闭了城门,出去营运不得,身边一文钱也没有,剩得这些小米胡乱熬碗粥吃。再过两日,就要饿死了。若拿得柴进时,领一千贯赏钱,尽勾迹哩。”巷口邻舍道:“唐大官,你上城时,该坊小甲到这巷里搜寻,见你锁着门,我们取笑道:‘敢是反锁在这屋里?’小甲也笑道:‘这丢小房子藏隐不得,谅他也没有这胆!’”唐牛儿道:“列位不放心,请进来看看,省得日后败露出来,连累各家。”一个道:“我是说笑话,你便认起真来。”一个道:“便进去看看,嗔道瞧了他嫂子!”真勾探头一望,后半间黑洞洞,一个破炕上面有几件破衣服,堆着乱柴草,笑道:“炕上窝藏的是‘柴’,不是‘进’。我家里柴毛也没有!我的大嫂老大怨怅。真是再关两日,板凳儿就要晦气了。你一身一口,倒有得堆着哩!”正说间,听得巷口人说道:“贼兵都退了,好了!”正是:烽烟暂息人安枕,金鼓重鸣血满城。不知毕竟如何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极奇、极险、极快文字,如弛快马,峻坂收缰,如张饱帆,江心回舵。读者至更无可转身处,几几乎有死之心,无生之气。何况身履其地者!宋遗民自评:通篇精神,周匝章是,不减前传,真叫苦自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