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升到地面的位置后,便停止了,地下的洞口已自然封住。廖文光令“木马”把柜推到一个宁静的角隅里。

老范头抬头,正正眼镜,认出彭继东,忙打招呼。彭继东给了他一支烟,目光扫过墙上挂的好几块《先进邮所》的光荣牌,问道:

高坐诊堂,身穿一件用本市方言来说已经有点白晒晒的宽上衣,几十粒布纽扣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块怀表收于上口袋里,拖了一条金链垂吊在衣扣与口袋之间;佩一副老花眼镜,头顶已经呈亮无。

将军把这些资料看了一遍,见实用价值不大,便放下了。

于是欣然应允。

周大瑞否认给她下这道指令,那应该就是霍天臣所为了。

跛足者是最神秘的,瘦高个未必知道他在现场。而跛足者却是前来秘密观察他们三人的情况。

郑少岗很诧异,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

“妈妈还不懂爸爸回来。”卫萍手中一杯茶,走近窗口,倚在那里,向窗外远眺。蓝空下,不时有几只白鸽掠过。卫萍凝望片刻,便转身回寝室。吴峰跟钱正清在客厅小叙。一会,她换衣出来,满面9风地走到电视机前,拧开电,“啪啪”地按键选频道。吴妈上楼,对吴峰淡淡一笑,进入了餐厅。不一会出来,喊进去吃饭。吴峰是吃过一碗粉了,不饿。所以当他们进餐厅吃饭时,他独自在客厅看电视。饭后,钱正清要去总部,他对吴妈说晚饭不回来吃了。楼下传来小车的喇叭声,是小李按时把车开进院里来接他。卫萍替爸爸拎公文包,和吴峰一道送爸爸下楼。

“丁彦玲。”

钱老和曾副教授都不在,彦玲略为拘谨地斜身而坐,象做错了事的中学生,卫萍没有留意,吴峰却留意到了。

“甚么风把你俩给吹来?”卫萍显得轻松自如,把“你俩”二字说得很轻,民不忍让阿玲难为情。

“你双喜临门,特来祝贺。”吴峰真情地说。

卫萍并不理会,亲昵地坐到彦玲身边,剥开一个金桔的皮,二人分享。然后才望吴峰一眼,笑说:

“有所得,必有所失,对立统一。”她尝一口桔子,搂了彦玲的肩。

“就像四维空间,生活充满扑朔迷离。其实也不过如此,想通了,就会觉得释然。”

她剥干净一只金桔,整个儿递给吴峰,再拿起半只桔来,时不时掰一瓣塞进彦玲的口里。

彦玲捏住她的一只手,津津有味地吃。两个女子只顾耳语,把吴峰撇在一边。卫萍捧彦玲的脸道,“有个画师,约我做他的模特。”

“谁?”

“佘遵砚。”

“嗬,你有福气。”彦玲说,“他是一代名师,跟悲鸿、大千齐名。兼工人物、山水、花鸟画,尤以人物为最。他的技巧纯熟,得心应手,有画龙点睛之功。常常是寥寥数笔便形神兼备。他的画国内外都有收藏。你得他看中,是有缘分呢!你答应了他啦?”

“还没,”她双手拢拢头,腮有些烫。

“不,傻妹,你该答应他才是呐!”

吴峰轻轻奏起肖邦的f小调协奏曲。卫萍和彦玲让浪漫的乐曲吸引了,停止了言谈。这支曲是肖邦离开祖国时创作的,很具浪漫气质,作品贯穿着人对爱情生活的体验和对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当然,也含带些忧郁的气息。

彦玲低声对卫萍道:“观此技,听此曲,我真怀疑他出身梨园世家。”

“这是对他此刻心情的赤诚剖露!”卫萍沉思般说。

吴峰弹毕,请她俩每人弹一曲。卫萍是主人,便坐到钢琴边,望吴峰说:“请点曲子。”

“奏一支舒伯特的吧。”吴峰乐融融地说。卫萍便熟练地弹了一慕9曲。弹罢,吴峰说,“指法还有点生硬。可能是你还没有体会到作品的真实内容,弹不出淳朴的感情世界。”

卫萍扬了扬眉,承认的指法不协调。笑道:“请指出我指法的毛病吧。”

“以前我也几次听你弹过,觉得你存在一个许多人都普遍犯的毛病——在重复音上,换手指多了些。”吴峰道,“总的技巧还是可以的。”

彦玲先弹了两曲中国的,而后也弹了舒伯特的“听,听云雀”,弹完说道:“现在该我来接受批评了。”

“你的指法算可以,不过仍有毛病。——在音域够大,有好几个八度音时你的拇指在下面倒指的次数多了些。正确的指法应该是尽可能减少这种倒指的数次,而使用第三种指法。这样才能弹得流畅——看我的。”吴峰把她拉开,自己坐上去,悠悠弹起《蓝sè的多瑙河》,纯熟的技巧把两位女xing给镇住了。

三个人正谈论钢琴,彭继东哼着歌上楼。卫萍忙倒茶,递烟。他说他是循着迷人的音乐而来的。卫萍料他找吴峰有事,便牵了彦玲的手进里间,丢两位男士在厅上。

“有事吗?”吴峰问这位部队时的老战友。

“请卫萍写一份图纸被摄的材料,准备讨论马副的问题。”他说。而后用嘴往里面努了努,轻声问,“到底是哪一位?”

吴峰未置可否,却问道:“恋爱之后的婚姻,你有什么体会?”

“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告诉你吧——当你还不曾经过时,确实那么神秘,有魅力,带劲。可当了愿之后,细细品起来,觉得也不过如此。”

“那你何以还结婚?”吴峰忍不住笑问。

“我不过是履行‘义务’。老兄,懂吗?义务。”

“你这家伙!”吴峰给了他一拳,“屠格涅夫说,‘一切感情都可以导致爱慕,导致爱情,一切的感情:憎恶、冷漠、崇敬、畏惧——甚至蔑视,的确,一切的感情,除了感谢以外’。”

“别的都可以理解,唯这话不可思议!”

“很简单,因为‘感谢——这是债务,任何人都可以摆出自己的许多债务……但爱情——不是金钱’。”吴峰引用屠格涅夫的话说。

“别的犹可斟酌,轻蔑却绝对产生不出爱情,我敢肯定,因为它只能导致敌视!”

吴峰平静地说:“我的看法恰恰相反,轻蔑最能导致爱情。因为人的感情并非一成不变,对于这点,我体会最深。也不妨告诉你我实实在在的,是由轻蔑才导致爱情。”

听他此话,彭继东略微猜得出谁是他的意中人了,不由诧异。正当要开口,被吴峰捻了一把。

“老实说在这之前,我的看法也曾有过固执的一面。我虽不像卫萍那样以为到处都充满鲜花和阳光,我却也带着偏狭的心理看待象彦玲这样出身的人……生活开导了我。”

“我除了对今天和未来抱有更多的热望,对在人生中蒙受不幸的无辜我也已知同情!列宁说,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于真理的追求。这句话到今天我才算颖悟。”

彭继东还有点——用本地话说——懵盛盛地望吴峰。也直到此时此境才似乎窥视到他深邃思维中的一星火花,便不语了,长久地品味他的话。

可彭继东怎会知道,吴峰是在经历了一番深刻的反思乃至彷徨之后才做的如此抉择?吴峰望着这位实心眼对党忠心耿耿的战友道:

“倘把友谊当成一架天秤,她俩各居一头。我对你说,昨天这天秤还是平衡的……而现在,生活已经进展到了该由我来惦放一枚抉择的砝码的时候了,这是感情的砝码——我得在二者中择一——老兄,我此时真是百感交集,难定取舍!”

吴峰双眼略显迷茫:“我感情的砝码该往哪边挪?我该怎么办?这个事无法求教于人,我唯有明智地求助于生活。卫萍呢,她好比一只飞来凤!她是未来科学的新星,毫无疑义在科学与我之间,该作出牺牲的是我。”

“当然,此举并非说组建家庭与科学相悖,我也从没有这种认为。别人爱怎么说,由他说好了。事业与家庭,两者是统一的,并非存在排他xing。讲到这里我要告诉你我感情的砝码为什么出乎你的意料。”说到这,他的眼睛似放出了光:

“我看过一本书,对我有点影响,它教导了我如何对待生活中的事。生活当中有两个伟大的因素:同情和赔偿。我不如此,我的良心便永远遭受谴责,道义的谴责!你或者还不理解她,你或者要问她是怎样一个人?”

初绽的感情让吴峰激昂,他接着说:“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一位极普通的女xing。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她本人亦无惊世之举,生活的不幸过多袭击于她,她的xing格甚或有可能迥异乖僻;但她天xing纯洁,热烈,对生活有执着的追求;而最可贵的是她经历了同龄人从未经历过的坎坷艰难,却仍能在生活中兼收并蓄,天禀臻于完善!”

“她的思维是单纯的,有时也复杂,但都不怪她,这是特定环境给造成的。如此等等,我理解她,同情她。且不说我和她曾有过患难因缘,我们依靠了友谊、意志和对生存的yu望才能从死神的门中解脱,回复到这芸芸众生而充满爱和憎的世间;就说所有刚才讲的她的那些缺点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原宥,甚而这些不足才衬托出她更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