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志邦将成天挺缚在椅上,仍面向着凌在风。拔出宝剑,把凌未风身上的镣铐全部斩断,低声说道:“凌大侠,你随活佛出去吧!”

李思永道:“你是谁?”那人焦急之状,形于辞色,又追问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可是凌未风的朋友?”武琼瑶道:“是又怎样?”那人道:“凌未风危在旦夕,你们若是来救他的,可得赶快!”李思永道:“你如何知道?”那人苦笑道:“我就是看管他的人,将来行刑时,也许还要我做刽子手呢!我可真不愿亲手杀他!”李思永面色倏变,道:“你这话可真?”那人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李思永道:“那么你赶快回去见凌大侠,今晚亥时,咱们在西禅山相见。”

比剑之后,桂仲明颇有点沮丧,觉得苦心学技,精通了达摩剑法之后,也只不过如此。不料易兰珠已抢着称赞他道:“桂大哥,你现在已可以做一派的宗师了!”

谁知这队人马,既不是草原马帮,也不是清军兵士,乃是哈萨克年轻酋长呼克济所带的人。孟禄逃走之后,孟曼丽丝起头瞒他,当晚她整夜失眠,心中总像被一条小毒蛇吞啮似的十分难过。

呼克济仍是微笑不语,孟禄向他一指,叫道:“呼克济,你先喝!”呼克济倏地起立,说道:“孟老酉长,我有两位客人,想见识满洲英雄的神技!”天雄纵声笑道:“好呀,你们这些蛮子,不挨一顿好打,也不心服!”孟禄含嗔说道:“呼克济,你还是不肯喝酒?”呼克济笑道:“喝寡酒有什么意思?还是看热闹之后再喝吧!”天雄早脱下大红袈裟,跳出场心,大声叫道:“你那客人何在?”

天蒙禅师喝道:“徒儿,替我把这狂徒拿下!”两个少年番僧左右扑上,凌未风兀立如山,四只拳头同时打到身上,只听得“蓬蓬”两声,跌倒的不是凌未风,却是那两个少年番僧!天蒙禅师虎吼一声,忽然脱下大红僧袍,迎风一抖,似一片红云直罩下来。凌未风见来势凶猛,身移步换,避过来势,一手抓着袍角,只觉如抓着一块铁板一般,知道天蒙的武功也已登峰造极,暗运内力,一声裂帛,撕下了半边僧袍,天蒙禅师那半截僧袍已横扫过来,左掌呼的一声也从袍底攻出,凌未风身子陡然一缩,只差半寸,没给打着,天蒙禅师骤失重心,晃了一晃,凌未风腾地飞起一脚,天蒙禅师居然平地拔起两丈多高,手中僧袍,再度凌空扑击!

成天挺这一着乃是攻击敌方较弱的一点,李思永骤不及防,已给成天挺冲到,流星锤刚刚出手,敌人的铁笔已到胸前,李思永霍地向右晃身,成天挺已先抢至右方上,伸手一推,兜个正着,喝声“去”!李思永腾云驾雾般给他抛了出去,正正对着武琼瑶,武琼瑶慌不迭地掷剑落地,双手来接,李思永忽给人抱住,胸前一堆软绵绵的,还有缕缕甜香,沁人心肺,急忙挣脱下地,成天挺已趁机飞跑了。

飞红巾给凌未风一阵数说,面色颓败,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冒浣莲心中暗暗赞叹道:凌大侠真行,不是这样一针见血地道破她,也医不了她的心病!

原来冒浣莲细参禅意,猜度晦明禅师不久将坐化。因此她说“人间魔障未除”,劝晦明禅师多活几年,为人间除恶扬善。晦明禅帅却以“佛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为答,意思说即以佛祖那样的大智,也要圆寂,只能以佛经真理,遍传世间,等于以千万化身,普渡众生,我已过百岁,人无不死之理,留下的弟子,如能照我的话去做,生生不灭,那也等于我的无数化身了。佛经虽是一种唯心的哲学,但也有可采的哲理。凌未风跟着也悟出晦明禅师的意思,心中不胜惶恐。

登山的第一日大家还没有觉得怎样,第二天已是在峭壁险峰之间行走了,高峰上经常有雪水汇成的急流冲泻下来,越往上走,寒气越浓,急流里的冰块也越来越多,冒浣莲牙齿震得格格作响,幸得凌未风早有准备,将晦明禅师采天山雪莲配成的“碧灵丹”送一粒给她咽下,又教她调气呼吸之法,这才不感寒冷。桂仲明和张华昭功力较高,倒还顶受得住。

他一到北京,恰巧在凌未风大闹天牢之后。他进宫叩见皇帝,皇帝大喜,便叫他带两个徒弟,到王妃府中侦察“女贼”踪迹。原来皇帝因冒浣莲尽知他的隐秘,最为忌惮,把她当成心之刺,非拔去不能安枕。他带来了两个徒弟,来到王府,无巧不巧,一到王府就碰到飞红巾。

楚昭南暴怒如雷,一掌打去,将那名人质打飞,挺剑又与凌未风相斗,清宫那班侍卫,见楚昭南如此残酷,只顾擒杀敌人,不顾同僚之情,把那名人质活活打死,齐都心寒。一时间,竟没人上来助阵,凌未风趁势攻了几剑,把楚昭南杀得手忙脚乱。楚昭南急忙喝道:“你们怎么还不上来?要待皇上下旨吗?”卫士们猛然醒起,若在此刻显得畏缩,给楚昭南奏上,就是一个死罪。迅即有几名高手,补上空缺,再把凌未风迫至墙脚。只是这几名高手怵目惊心,却不敢拼死冒进了!

太后一心念着董小宛的事情,想问皇帝在她房中见到什么,并不在意冒浣莲和鄂王妃,当下就催皇帝回转景阳宫。康熙忽然向前一指,说道:“怎么三妹妹也来了!”

这次谈话后,纳兰王妃对多铎比平时好了许多,她好像有一种预感:死亡之神已经展开双翼飞在他们的头上。眼前的宁静,只是暴风雨的前夕。于是终于来到了这么一天————

楚昭南一见易兰珠现身,顿时移转月标,长剑一摔,唰!唰唰!一连几剑,直指易兰珠要害,这时张华昭又已翻上第六层去了。

这“女贼”正是易兰珠,来捉她的人却是楚昭南。她的短剑名为“断玉剑”,和楚昭南的游龙剑同是晦明禅师的镇山之宝,当年晦明禅师将短剑传给杨云骆,长剑传给楚昭南,杨云骆在临死时写下血书,将短剑与女孩交与一个少年,叫他到天山以血书短剑为凭,拜在晦明禅师门下,那少年是凌未风,而那女的则是今日的易兰珠。她给凌未风抱上天山时,才是三岁多一点,她的一身武艺,都是凌未风代晦明禅师传授的,因为是自幼就得上乘剑法的真传,功夫自是不弱。只是和楚昭南桂仲明等人比起来,功力当然还是有所不如。

骤然间路旁高岗上,射出了几枝响箭,其声鸣呜,甚为凄厉,响箭过后,密林中涌出一批人马,约莫有一百多人,霎忽就截断了大路,拦在车队之前。

凌未风这时从袋里取出一纸信笺,高声叫道:“各位朋友,这批黄金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应该是大家都有份。黄金的旧主人在信上已经明明白白!”傅青主问道:“你拿的信是谁人写的?”凌未风道:“这是李定国将军的遗书!”说罢大声念诵起来!

王刚正在踏躇,忽见对面的黄衫少年桂仲明,缓步而出,高声叫道:“凌大哥没空和你牺,我来接你几招。”王刚正苦无法下台,见他出来,心中大喜,说道:“既然如此,拔剑吧!”桂仲明道:“小爷不先亮兵刃,你的兵器呢?你要单打独斗,我就让你先进三招。”王刚哈哈大笑,心想这少年一定是未曾出道的雏儿,自己以金刚散手名震武林,从来不用武器,他竟然叫自己取出兵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下双手一摊,笑得前俯后仰,说道:“你问在场的叔伯,几时听见我王刚用过兵刃?你尽力双剑斫来吧,看我接不接得住你?”

“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满洲兵早已入了关内,可是我们僻处四川,四川还是张献忠的天下,我们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张献忠后来战败,他的部下孙可望和李定国仍然占着四川,满洲军队忙着收拾中原,也没有打来,我们就像住在世外桃源一样。到你五岁的时候,满清开始攻打四川,你爸爸的老家在川南,要回去迎接家人到川北去避难。那时我又有两个月身孕,当然不能随行。他临走时嘱托天澜大哥照顾我们,便放心回家。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又过了几天,王府中人传出消息,吴三桂最宠爱的孙子吴世播得了怪症,半身麻痹,不能起床,征聘各地名医,都束手无策。傅青主一听,就背起药囊,径自投到平西王府应聘。

冒浣莲插口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其实那时我并不是生病。而是自从夜探五台山之后,半个月来,总感到心里难受!”凌未风听了,暗暗嗟叹。五台山之夜,冒浣莲寻找母亲,却找到了亡母的衣冠之家。这一幕悲剧,他也曾经暗中目睹。他自然懂得冒浣莲为什么心里难受。

吴三桂拍手作念,连声赞道:“是呀!所以我们都佩服李公子的度量!今日之事,该先驱逐胡虏出关。”凌未风听了,忽然唱起一段戏的道曰:“这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意思十分明显,讥笑旧日引清兵入关的是吴三桂,现在要驱逐清兵出关又是吴三挂。

凌未风刚刚抢了先手,占得上风,正在步步进逼之际,听得刘郁芳已经出手,他遥辨兵器碰磕之声,已知刘郁芳受了围攻,心中暗呼不妙。他百忙中侧目窥视,只见刘郁芳一柄剑舞得风雨不透,已是只能招架,不能还招了。高手比剑,如名家对弈,全仗气沉心静的镇定工夫。凌未风一急躁,立刻给邱东洛找着了漏洞,风雷刀剑,又紧紧进通过来,竟然反客为主,又抢先手进攻。凌未风醒悟决不是办法,急忙重摄心神,一面迎战,一面缓缓向刘郁芳这边移来。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一声兽吼,在树林草莽之中,跑出了一只金钱大豹,一声狂吼,腾空窜起,向那头小鹿扑去,韩志邦大怒,骂道:“小鹿这样可怜,你还去欺负它!”他也一跃数丈,一连出几支袖箭,箭箭射中,只是距离过远,那豹子皮肉又厚,虽然痛得狂嗅怒吼,却并未跌倒,那小鹿被它咬中后腿,也痛得狂奔,那金钱豹身上带箭,仍然不舍,紧紧追去。韩志邦突然一腔怒气,好像要向豹子泄一样,也施展轻功,追在豹子之后。

凌未风“嗤哧一声嘲笑道:“亏你们还是天地会的舵主呢!这样胆小。你们别尽作恶梦了,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再说武家庄中一众英雄,自傅青主和冒浣莲去探山后,心中悬悬,大家都不肯去睡。半夜时分,听说易兰珠也失了踪,更是挂心。大家索性坐着等待,可是等了一夜,还是不见他们回来。武庄主下命令,叫庄叮呵全部准备,并派出几个庄丁,乔装农夫,出去耕作,顺便巡风。

佛殿外的卫士在听得楚昭南吆喝时,已蜂涌入内,他们哪肯让冒浣莲抓着皇帝,霎时间,几般兵器,横里扫来,冒浣莲回剑一挡,缓得一缓,康熙皇帝已从侧门走进内室去了。

冒浣莲见傅青主满面惊疑之色,问道:“这是什么人,难道比通明和尚还厉害?”傅青主悄声道:“你现在别问,过后再告诉你,今天准有热闹看哩!”

少年回过头来,正待话,忽听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一旋身,躲在帐后,只见房门开处,纳兰小姐的保姆,背着孩子,气吁吁的走了进来,说道:“小姐,听说是总兵府大牢有人劫牢,今晚卫兵多数在这里办事,那边人手不够,已给逃脱了一些囚犯,所以刚才又急急在这里调人过去,小姐,你没吓着?”

玄真见桂仲明如此声势,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敢认你作师侄了,你得了达摩剑法,是你的缘份!我这武当派的掌门也不做了,让给你吧!”桂仲明嚷道:“喂,师叔,你慢点走,我哪里懂得做什么掌门?”玄真头也不回,和何绿妇夫妇走下骆驼峰,回声对七大弟子道:“你们留在这里安葬卓祖师骸骨,要学达摩剑法,可跟你们的掌门师兄去学!”桂仲明要追,却给傅青主拉住。

易兰珠惊喜交集,说道:“凌叔叔,想不到在这里见着你。你知不知道,大姐——”

凌未风说道:“我是特地回来了却一桩心事的。”

易兰珠道:“心事?那你为何抛下了刘大姐不辞而行,你以为她会在这里等你?”

凌未风道:“我知道她不会。我回来是为了我的师兄,你的爹爹立个衣冠冢,当年是他带我上天山的。嗯,你说起刘大姐,那封信————”

易兰珠道:“对不起,我设法给你交到刘大姐手上。”凌未风道:“为什么?”易兰珠道:“她和你一样,也是在那天早上,留下一封信给你,就离开马家了。我根本没见着她。现在两封信都在我这里,待会儿我找出来的给你。”凌未风喃喃道:“我早知道她会这样的。她写些什么,我想我也能猜到几分。你别忙给我,办完正事再说。”易兰珠道:“我真猜不透你们的心思,你们分明是一对有情人,却做出无情的事。”

凌未风叹道:“兰珠,你不懂的。道是无情却有情,情到深时情转薄…”

易兰珠道:“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你念在什么诗词。我只知道你那天曾邀刘大姐去天山赏雪,如今却只是你一个在这里自怨自嗟,刘大姐不知哪里去了。”凌未风心中苦笑:“你还是不懂!我们也并不是只有自怨自嗟。”

傅青主道:“我知道她去哪儿!她是回转江南,重整鲁王的旧部。”

桂仲明道:“傅伯伯,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此。”

傅青主笑道:“浣莲是跟我长大的,你也没了亲人,我不来,谁给你们主婚?”桂仲明傻兮兮地笑,冒浣莲则是脸都红了。

侠骨柔情埋瀚海,英雄儿女隐天山。他们在天山安顿下来,桂、冒二人先行成婚,易兰珠因为要替父亲守孝一年,与张华昭的婚事暂且缓办。

傅青主给他们备办婚事很是周到,连一对龙凤烛都给他们预先买好了。

洞房红烛喜洋洋。桂仲明在烛光下看新娘,只觉冒浣莲比平时更加娇美。他不懂说调情的话儿,瞅看新娘,只是傻笑。冒浣莲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虽没笑出声,脸上的容也像花朵般绽开了。过了一会,桂仲明忽见她的笑容似乎正在收敛,吃了一惊,说道:“浣莲,你不高兴么?”

冒浣莲道:“准说我不高兴?”

桂仲明道:“那么你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冒浣莲嗤嗤一笑,说道:“我是在想你这傻小子,怎么就只知道傻笑?”

桂仲明此时倒不糊涂了,说道:“傻人才有傻福呢,要不然怎讨得你这样天仙似的人儿。”一面笑一面把冒浣莲拥入怀中。

冒浣莲刚才的确是别有所思,不过,若说“心事”则嫌“严重”了些,她只是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远在京华的纳兰容若。想起了那天晚上,在边城的帐幕里,她和纳兰容若也是对着烛光,品茗清谈,藉新词而表心意。

“莫续京华旧梦,请看黄沙白草,碧血尚阴凝。惊鸿掠水过,波荡了无声。更休问绛珠移后,泪难浇,何处托孤茎,应珍重,琼楼来去,稳泛空溟。”她心中默然念那晚写的这几句词想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仲明纯真戆直,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如今我,已是孤儿有托,但愿纳兰公子也能够早日重续鸳胶。”她险上的笑容重新绽开,与桂仲明同入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