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指着那沙盘道:“袁辽东宁远一战,扬名天下,咱们后进之人,原当倾慕学习才是。”点着宁远城,道:“袁辽东以一万二千之军,拒十三万之敌,今与你三万军守城,另火炮百门,我领十万军攻城,宁远四面孤立,并无援军,城中粮草,足支两旬。且守来我看!若守得住,便算你胜,若给我攻下,便算我胜,如何?”吴三凤不加思索,应了一声“好”。桓震知他性子急躁,方才有意一番耽搁,便是要引得他怒,不能冷静思考。宁远大捷,要在坚壁清野,凭城固守,加上红衣大炮的利害。只要自己能够趁他心浮气躁之机诱他野战,火炮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

对于这个职务,起先桓震还是十分满意的,武学的主事,那不就相当于黄埔军校的校长么?看看蒋介石凭借那个校长头衔对军队的控制,啧啧。岂知到了武学之中,才知道想要凭借武学建立自己的势力,那是痴心妄想。按照京卫武学制度,设置教授一人,训导六人,明伦堂、居仁、由义、崇礼、弘智、敦信、劝忠六斋,各置斋长一人。实际上负总责的是教授,所谓主事,不过像是个私立学校董事长一般的职务,并不直接教导学生。

想了一想,道:“那么我可不能总叫你阿六罢?”那小内侍流泪道:“大人是小人的救命恩人,便叫阿猫阿狗也是该的。”桓震笑道:“我可不喜欢叫人家阿猫阿狗。这样罢,以后你便姓6,我送你个名字,叫做6义,道义之义,可好?”那小内侍连忙跪下拜谢,桓震一把拉起,道:“说过了我不喜给人跪拜。九千九百岁既已将你指派给我,以后你就不必再去府里照应啦。若有去处便可自去,若无去处,便随我到南司去如何?”6义自是乐从,当下便跟着桓震回了南司的住处。

桓震呆呆站在堂中,目送他颤巍巍的背影,但觉心中甚是窒闷,只想放声大叫,可是却又不知叫给谁听。伫立片刻,叹了口气,便要回自己房间去。走出厅来,却遇上雪心正站在门口,向里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得他出来,迎上前拉住他衣袖,道:“桓哥哥,爷爷骂你了么?”桓震不愿给她知道自己和周老间生争执,当下道:“不曾。”雪心小嘴一扁,道:“桓哥哥骗人。雪心在那边厢房,都听到爷爷的声音了。”桓震苦笑摇头,一语不,轻轻拍拍她手背,挣脱衣袖,道:“回去睡罢。桓哥哥也去睡觉。”

桓震心想生死在此一举了,当下硬着头皮道:“谈不上同党,只是耿大人对小民曾有知遇之恩,现今他既有难,小民不能置之不理。”他知道魏忠贤是个街头混混出身,这些人好讲的是义气二字,虽然做起来未必有多么义气,但门面工夫还是要装的,是以给自己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

到得上元这日,凡是魏党中人,家中都收到了一封拜帖,道是敬献九千九百岁坐像一尊,敬请光临朝阳门外生祠云云,下款署名却是遵化兵备使耿如杞。傅山自然先重重托崔应元与魏忠贤讲过了,言语之间极力夸赞那坐像不同寻常,至于如何不同寻常,却是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定要众人自去参谒方知。魏忠贤倒也好奇,当下令一众党羽先去瞧瞧。那生祠完工,他们身为五子十孙之流,早该前去拜上一拜,何况现下是自己的干爹、干爷爷了话,岂有不去的道理?于是乎这一日朝阳门外彩旗飞舞,车马雍塞,锣鼓喧天,倒比皇帝出巡,还要热闹百倍。

桓震心中有事,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安睡,总在思谋如何才能打探到耿如杞的消息。只是信王既不肯帮忙,以自己一个白衣,做起事来谈何容易?等来等去,终于等到傅山赶来,一进门便道:“近日信王府周围常有可疑人物徘徊,好容易甩脱了他们,这才过来。”桓震这才明白,何以昨日他带自己前去信王府十分犹豫,还要换了服色才肯带他入内。傅山点点头道:“近来魏阉似乎对信王颇为注意,前些日还买通了府中一个小监,有意在信王面前说些牢骚言语,想要套出信王的底细,幸得给小弟识破了。[——笔者注,这是真事。]因此信王行事已是十分小心,轻易不再出门了。”桓震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一听我说这桩事情跟魏忠贤有关,他便不敢帮手。

耿如杞脸上变色,不悦道:“这是何意?莫非本道死在旦夕了么?”桓震故作奇色,反问道:“难道不是?”耿如杞脸色愈加难看,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道:“本道伤势未愈,有些疲倦了。”桓震知这便是对自己下逐客之令了,当下硬着头皮笑道:“大人当真不愿听震说几句话?”耿如杞两手掩了耳朵,摇头道:“不听!”

耿如杞想了一想,道:“这个本道却也知之不详,哈刺慎本是蒙古一部,大约是因源出哈喇河套,而得此名。”说着叫人取地图来,细细与桓震解说。桓震这才知道,哈刺慎所据之处,便是后世的承德一带。有明一代,北方蒙古诸部时常南下骚扰,与明朝的关系也是屡降屡叛,屡叛屡降,理由无非只有一个,便是要通商互市。譬如土木之变,便是也先求互市而不得,这才掳了明英宗去,胁迫开口。这哈刺慎部原本乃是蒙古兀良哈之一部,方兀良哈归顺之时,哈刺慎便属于朵颜三卫管辖。嘉靖、隆庆以后,兀良哈附鞑靼、瓦剌而叛明,哈刺慎也就开始袭扰辽东、河北、山西等地。到得明朝末叶,边市废弛,哈剌慎求市不得,许多生活必需品又要从南方获得,于是袭扰变本加厉起来,特别冬季牲畜不蕃,有时往往一月数次南下抢掠。

桓震细细回想早先在小五台那段日子与傅山谈兵的所得,要过地图来,凑在火把下面仔细观看,遇到分辨不清的地方,只好拿去询问耿如杞,一面心中暗想日后若有机会,必定要设法推广现代地图。看了半天,想了半天,终于给他想出了几个法子,只是眼下派出去的斥候无一还报,敌情未明,不能轻易决定。

桓震眼看他这一刀就要砍下,心中大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力,竟给他挣开了身后扭住他的两个士兵,将头一低,和身向着孟豹撞去。以孟豹的身手敏捷,怎可能给他撞着?身子微侧,已将他闪了过去,桓震撞了一个空,立足不稳,扑通摔倒在地。孟豹瞧他一眼,笑道:“瞧不出你这小子,倒有几分胆气。也罢,你乖乖儿地,老子便不杀你罢。”桓震摇头道:“你不能杀我,更加不能杀耿大人。”孟豹大怒,喝道:“这厮好不识趣!老子饶你一命,便是天大恩典,还要噜苏甚么?”说着提起大刀,将刀锋在桓震颈中拖了一拖。

突然之间,一阵细小的哭声,打破了这种沉默,队伍后排的一个兵丁,蹲下身子细声哭泣。在这种时候,哭声是最富有感染力的,一哭百哭,转眼之间,校场上响起一片抽泣号啕之声。耿如杞心中震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对付这些兵丁。忽然一个粗豪的嗓音暴喝道:“操你奶奶,哭甚么鬼哭!”跟着砰砰两声,想是一个哭泣的兵丁,挨了那人两脚。耿如杞循声看去,却是一个叫做孟豹的哨长,这人世代军户,子继父职,脾气很是暴躁,虽然作战勇敢,却是屡屡得罪上司,不论在哪里都呆不长久,先后辗转在几个卫所戍守,半年前才调防到此处的。耿如杞瞧他出头,心里便是一动,心想难道这场兵变,便是这个孟豹为挑唆而起的?

耿如杞在朝任职方郎时,曾经与主事鹿善继党张鹤鸣合伙排挤熊廷弼,熊去后辽东局势恶化,如杞与有责焉。袁辽东,就是袁崇焕。那时袁的官职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三品、辽东巡抚,因此耿称他袁辽东。

一口气说完,天色已经大亮。桓震站起身来,道:“这便分别了罢!青竹,你可记住,方才我说的那些事情,未必全要照样生,只不过是个大概。倘有甚么变动,你自己千万小心,不可拘泥。”傅山点头答应了。当下两人握手而别,桓震自出北京城,向东往遵化而去不提。一路之上,但见处处饿殍,遍地生祠,一方土地,才掩白骨,又起华厦,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息。

桓震给按在地下,毫无还手之力,面临生死关头,心中反而并不害怕,高声道:“相士据命而论,并无错处!”朱由检怒道:“你可知道孤是甚人?敢在孤面前这等放肆!”桓震笑道:“那自然知道的。只是王爷自己却又是否知道自己是何等人?”

他为人性格很是多疑,那日只因听桓震说了“杨涟”二字,少年人一时好奇,与他交谈片刻,兼且还露了暗探的行迹,事后旋即后悔,深怕自己身份给他看穿,或者有所猜疑,那也不妙。万一这人竟是魏忠贤一党的,自己豢养暗探的事情泄露出去,那可就要大大不利。想来想去,还是死人的嘴巴最为保险,当下令手下人安排,要将他二人灭口,按说这等事情,本不用他自己出马的,堂堂一个王爷,岂能做这种杀人勾当,没得污了自己的手?然而他既然性情多疑,凡事总要自己亲眼确认,这才放心得下,因此还是亲自前来。听得桓震那一句“何等人物”,心中立刻明白,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身份,只是并没说出,显见是给自己留着三分余地,那么便未必是魏党中人了。

这一回写杨太夫人自杀,是我推敲了很多次的结论。我写这个情节,并不代表我对此持赞扬态度。整个过程中,始终不曾写她如何教训杨之易,仅有最后的“好自为之,无改乃父之志。”一句。这一句话,大约杨之易不久便给忘了罢,否则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父忠于明,我忠于清,复何憾焉”?杨太夫人的死,算是白死了。另,本回中谈到佛经,是我平时读来,有错误的地方欢迎切磋。

然而四川虽然产钢,他对炼铁炼钢之类却是一窍不通。若说大跃进时期土高炉的遗迹,幼时在山间玩耍,倒是见过几座的。转而想到不知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展到甚么地步了?依稀记得,明代山西一带已经用焦炭炼铁,只是自己却并没见过。钢铁对于制造兵器固然重要,但17世纪中叶的战争,火器已经占了一定的比重,同样的时间,与其花来研究铸铁,不如用以琢磨火药。只不过这两样哪一种都非自己所知,看来以后须得时时注意,遇到此道中人万不可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