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之微微点头,目光落在小小脸上,又挪开视线,打量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厢房。

小小心里一惊。“我不要,我们说好同进同退的…”

“我没事,倒是你自己…受伤不轻吧?”

祁海之不禁有趣地笑起来。“你真爱开玩笑,咱们这一路走来已经够骇世惊俗了,倘若再在小镇上露宿,嗯…一个喇嘛带着个漂亮姑娘,不吓坏这儿的所有人才怪。随便点,将就着住吧!”

“除了《如意多轮经》还能有什么?”小小咬牙切齿地说。

******--***

“因为…”想起祁海之,小小忍不住脸红。“我遇见了一个人。”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被祁哥哥救回来的汉女,你怎么不回答我?”少女又问,声音益发不耐。

多年的生活经历,让他对藏区的一切了如指掌,瞧眼前的情形,该是有人在石头后躲雪,不小心被埋…但,人不会有那么大个子,或者…是风雪过猛,引起了雪崩?如果是雪崩,山道肯定都被掩盖,他们根本没法子通过…

主厅内,锦衣玉带的大土司次仁多吉,原本悠闲地躺在床榻上吸水烟,听见有人进来,面色不悦地抬起眼帘。

“谁呀,这么没规炬…”瞧见是祁海之,声音顿时止住,两个多月的“朝思暮想”他总算见到了贵客,哈哈!

“贫僧土登,向土司大人请安。”祁海之双掌合十,弯腰行礼。

见他言语谦恭,次仁多吉满意地笑了,居然放下水烟,起身向他迎去。

“土登师父是出家人,不必多礼!”他客气地说,又挑眉瞪向伺候在一旁的婢女。“还不快看座?”

婢女赶紧端上椅子,次仁多吉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伸手一拉,邀祁海之和自己一同坐在床榻上。

见他并未推拒,次仁多吉更加满意。“土登师父,你可真难请啊!别担心,你父亲在我这儿一切都好,经书呢?”

“大土司见谅,贫僧没有经书,大家都以为经书是贫僧所盗,那是误会。”

“误会?”次仁多吉瞥他一眼,瞅见婢女正在添茶加水,便挥手斥退:“出去,没有召唤,不准进来!”他大声吩咐。

“是。”婢女手一抖,赶紧收拾东西退出。

次仁多吉也不抬眼,直到婢女掩上厅门,才扭头笑着打量祁海之。

如他所料,眼前的土登师父确实和一般男子不一样,身材修长挺拔,气度高雅沉静,即使满身风尘,也掩不住谦冲慈和的气息。

这种人若是说谎,相信不会有人起疑。如果不是太了解桑登贡布,知道他想当住持都快想疯了,绝不会欺瞒自己的话,他一定会相信祁海之是无辜的。

“土登师父,刚才人多嘴杂,不方便说话,现在没人了,你可以把经书交给我了吧?”次仁多吉双手一摊,仍旧笑呵呵。

“对不起,贫僧真的没有经书。”

次仁多吉根本不信,只是挑眉看他。“你怎么可能没有经书?”

“是这样,贫僧虽然负责保管经书钥匙,但从没见过它,更别提偷了。”祁海之坦然道。

次仁多吉瞇起眼,目光在他脸上看了片刻,突兀地笑起来。

“土登师父,别以为那书里有什么宝藏啊、武功秘笈什么的,你就想自己留着它。实话告诉你,那不过是我派人放出的风声,经书里其实什么也没有,你拿了它也没用!”

祁海之迎着次仁多吉的目光,惊愕问道:“是你放出的风声?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个敦洛喇嘛!”

次仁多吉口气虽然平淡,脸上却已露出阴霾之色。“若不是他坚持不肯把经书交给我,我何需出此下策?”

听他提起师父,祁海之鼻眼发酸,深吸一口气道:“土司大人,镇寺之宝岂能随便给人,家师的做法,我觉得并无过错。”

“镇寺之宝?”次仁多吉听了,口中忽地爆出一串大笑,而后眼睛一瞪。“它本来就是我们次仁家族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取回来?”

祁海之一动也不动。“据我所知,《如意多轮经》坐镇寻布寺已久,怎么可能是你次仁家族的东西?”

“有什么不可能?!”次仁多吉抬了抬下吧,不无骄傲地说:“当年藏地发生鼠疫,哀鸿遍野,我家先人为广大藏人福祉着想,历尽历尽艰辛,从天竺佛祖吉祥地,求得它作为疗伤圣物,医好数以万计的生命,那怎么就不是我们次仁家族的东西了?”

会有这样的事?祁海之根本不信,淡然笑道:“奇怪,这样感人的传说,贫僧居然从没听说过,真是孤陋寡闻。”

“你这是在讽刺我说谎吗?”次仁多吉脸色不觉微变。“如果不是汉人强取豪夺,占我藏人大片土地,我次仁家族的美名,到现在肯定会广为流传!”

“这又关汉人什么事?”祁海之笑声更淡。

次仁多吉看他一眼,自觉落寞地摆摆手。

“有些事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一定要说。当年,我的先祖并不居功,但后藏大小三百四十六位土司,为了表达敬意,执意签下感恩状,奉我次仁家族为后藏第一大土司,尊《如意多轮经》为藏传圣物,对持有者唯命是从…要不是后来汉人来了,先祖为对朝廷表示忠心、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刻意淡化自己的功绩,不准百姓提起,并将圣物捐到寻布寺,你以为,就你们那个小小的寺庙,也配拥有《如意多轮经》这样的至宝?”

听他言语倨傲,又想起屋外的龙形石雕,祁海之忽然领悟到什么。“你想收回经书,逼后藏大小土司遵守当年诺言,唯你是从,跟着你一起造反?”他不敢置信地追问。

被人直言说中心事,次仁多吉不禁将视线停在他脸上,良久,终于点头道:“算你聪明,可恨敦洛那个老顽固,偏说什么可怜生灵涂炭,拚命阻挠我得到经书,真是冥顽不灵!”

即使祁海之性情再好,听旁人辱骂自己师长,声音也顿时变调。

“土司大人,造反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死人,这不是生灵涂炭是什么?贫僧更认为家师说的有理。”

“这不叫造反,叫顺应操流!”次仁多吉眉也不皱一下,傲然道:“眼下汉人皇帝新近登基,四海不服,揭竿起义的权贵到处都有,我只是不甘人后,有什么不对?”

眼前的次仁多吉自信满满,祁海之知道劝也没用,干脆道:“只可惜经书不在我手上,让你失望了。”

“土登!”次仁多吉的脸色剧变,似要发怒,却又吸了口气,嘿嘿笑道:“我知道奇货可居这个道理,不过…经书在你手上根本不值钱,在我手上,却抵得了千军万马,你考虑看看,我可以出个好价钱。”

“不是钱的问题,是贫僧身上根本没有那本经书,就算有,贫僧也不会把它交给你。”祁海之放声直言。

次仁多吉见他表情认真、不像是漫天要价的样子,但除了敦洛那个老顽固,他不信天底下还有用银子收买不了的人!

停了片刻,他突然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可以理解。这样吧,我给你一些时间考虑,十天够了吧?”说着,也不等祁海之回答,击掌示意,指示门外婢女去取天酥散。

“让土登师父吃这葯,是委屈你了,可谁教你是敦洛活佛的亲传弟子,身手太好呢?”

天酥散?听到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散功葯,祁海之的心跳为之一顿。

将他眼底的轻微变化看在眼里,次仁多吉不觉心情大好,接过婢女送来的木器托盘,含笑逼近他:“土登师父,这可是比金子还贵的葯啊,快请吧!”

“贫僧若服下这葯,不知大土司可否放过家父?”祁海之看着眼前的瓷瓶,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