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脊梁的孩子迅给父亲拿来了一根支帐房的木棍。饮血王党项罗刹死盯着木棍,龇牙咧嘴地吼着,用沙哑的走风漏气的声音让父亲感觉到了它那依然狂猛如风暴的仇恨的威力。它仇恨人,也仇恨同类,更仇恨棍棒,因为正是棍棒让它成了仇恨的疯魔狗,让它在有生以来的时时刻刻都在为一件事情奋起着急,那就是宣泄仇恨。父亲并不了解这一点,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给一只沉溺在愤怒中的藏獒提供任何泄愤的理由。他把木棍扔到地上说:“你以为我会打你吗?棒打一只不能动弹的狗算什么本事。”说着固执地伸出那只带伤的手,放在它头上摸来摸去。

强盗嘉玛措惨烈地叫着,仰倒在地上。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他知道按照草原的规矩,打死了不该打死的人,那就应该以命偿命,如果不能以命偿命,那就意味着你欠下了命债,你招来了仇恨。他打着滚儿惨叫着,血纷纷,血纷纷,白地上红了,红了,刹那间就殷红一片了。

强盗嘉玛措吃惊地说:“你说什么?你说它带着一大群领地狗朝这里走来?”送鬼人达赤说:“是啊是啊,领地狗们都跟着冈日森格,它已经是西结古草原的獒王了。”强盗嘉玛措说:“这怎么可以呢?我们西结古草原怎么能让一个上阿妈草原的仇狗做我们的獒王呢?送鬼人你说,我要是打死了冈日森格,人们就找不到七个上阿妈的仇家了是吗?”送鬼人达赤说:“是啊是啊,可是你能打死它吗?它是神奇无限、战无不胜的。”强盗嘉玛措说:“我知道它是厉害的,但我知道草原上的强盗嘉玛措也是厉害的。”说着,取下身上的叉子枪,朝着冰塔林外大步走去。

领地狗们围了过去,突然又停下了,尤其是那些智慧而勇武的藏獒,都在离冈日森格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它们坐在地上,昂起头,一声比一声动情地叫着。这是肃然起敬的意思,是只有拜见獒王时才会有的心悦诚服、欢呼雀跃的举动。趴卧在地的冈日森格有礼貌地轻轻摇了摇尾巴。领地狗们喊叫的声音更加情深意长了。

这天父亲熬了牛骨汤,汤里加进去了几块肉,他觉得这样的食物比炒面糊糊和牛下水的肉糜更能使它尽快强壮起来。饮血王党项罗刹狼吞虎咽地吃着。父亲看到肉块大了点,怕它受伤的喉咙咽不下去,伸手从食盆里拿起一块肉,想给它撕碎,没想到它张嘴就咬,毫不犹豫地把肉夺了回去。这是由送鬼人达赤培养起来的野兽的习性,进食的时候决不允许有任何干扰,任何干扰尤其是伸到它嘴边的手,在它看来都是来跟它抢食的。父亲的手背——这只被它咬伤过的手再次被它的利牙划破了,血顿时漫漶而下,流进了牛骨汤。但是父亲并没有放弃,父亲的最大优点就是认准了的事情决不轻易放弃。他毫不妥协地再次伸出了手,拿起了那块被它夺回食盆的肉。它的反应还是张嘴就咬,但是没咬上,父亲并没有躲闪,但它就是没咬上。是它的撕咬能力不灵了,还是它有意没咬上?父亲考虑着这个问题,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把肉一点一点地撕下来,一点一点地喂它。它毫不客气地吃着肉,吃到最后,奇迹突然生了:它伸出了舌头,舔了一下父亲的伤口。父亲以为它是贪馋那上面的血,就说:“没多少血你就别舔了。”但是它还在舔,舔干了所有的血迹它还在舔。父亲恍然明白了:它是在帮他疗伤,是在忏悔。他激动地抱住它的头说:“这就对了,你得学会感动,也得学会让别人感动。你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代理主任李尼玛来了。他的到来让父亲明白了来去匆匆的冈日森格想要告诉他什么。李尼玛神情紧张地说:“送鬼人达赤来了,有人看见他出现在西结古。我跟几个头人商量了一下,准备把饮血王党项罗刹处理掉,绝了这条祸根。”父亲说:“那不行,那你们就先绝了我吧。”李尼玛黑着脸说:“你要知道,一旦饮血王党项罗刹回到送鬼人达赤手里,复仇的怒火又会烧起来,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很可能又要逃来逃去,我们杜绝部落争斗,平息草原矛盾,化解仇恨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父亲说:“我不会让送鬼人达赤带走的,我会好好看着它。”李尼玛说:“你看不住,它咬死的先是你。”父亲喊起来:“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