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荣下步辇,将右臂抬扶住杜子溪,笑道:“起来吧!”

封旭缓缓止住脚步站在树下,亭亭如盖间跳下马,白皮的靴踏在落叶枯木上,沙沙的就像曲悠缓急的歌,停驻在他的身前。

丹叶想想,:“姑母心里,还是想着青王。”

香墨本就不痛快,看着丹叶脸色沉。

三层的画舫,最上层是专门为皇帝的宴息之所,绿琉璃的屏风隔,屏影仿佛如流水般潺潺。寂寂夜深,仍听得到宴乐正是萧萧鼓韵,卿卿弦音,急繁人欲醉的光景。

丹叶随在佟子理身后走在墨府的青石甬道上,廊下垂侍立的侍婢,也换上杏子红衣,调教得极佳,齐整划,然而那种垂眸观心的漠然神态,却夺们本应肆意的春色。

凄厉的语句在喉咙里又密又实地梗住,缕赤金流苏凌乱缠到处,勾勒在脸旁,形成无数丑陋不堪的阴影,影子深黑,似乎可以永久地镶嵌在那里,入肉。

等封旭跪拜完,封荣才慢条斯理的:“自家兄弟,何必行如此大礼。”

然后,船越驶越近时,封旭就看见在子身后不远的香墨。

方进殷勤招呼着:“王爷,请用喝茶。”

礼单罗列,御赐的金银漆器、李太后的玉玩古珍,杜江的青瓷白瓷……数不胜数,难得他们,竟然没有样是重的。恍恍惚惚时,就听管家念道:“墨国夫人,百年沉香木盒……”

隔着数载光阴,他们曾是夫妻,十年肌肤相亲,几乎是最亲密。仿佛夜色里的灯与影,影影绰绰掺和在起,毫无间隙的晃出朦胧的片眩目光晕。可是,终究是离心离德,但有些事,他还是最明白的。

循着样的夜色来至贤良祠时,正是红灯高掌的时分。

唯有李原雍愤愤草草揖,随着李太后去。

站在李原雍对面的陈瑞,虽向来渊停岳峙,但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给香墨递个半分寒凉半分戾气的眼色。封荣看在眼中,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哼”声。陈瑞觉察,垂下眼,眼底下浮挂着暗青。

李太后脊背猛然僵直,止住脚步,眼底深处,缓缓丝笑意浮起。“子溪,都看到?阁老是连自己的外孙子都不顾。又或者他是只顾着自己的外孙?”

“回禀太后,确实是青王,有玉佩为证。”

她又惊又喜,因知李嬷嬷向来的习惯,就在她颈间轻轻一扯,钥匙就带了出来。

当年的陈王府里,每年这个时节,满园数顷牡丹,好似日边倚云天际彤霞,夹着落红成阵,映得斗拱楼台亦都浓妆重彩。那个女人今年也是三十岁,当年跟她一般在陈王府为奴为婢,同样是杏子红衫,同样是双鬟圆髻,横贯一支银簪,自己何曾不如她什么?可是她肯不顾廉耻,自愿飨客于定安将军……后来又引诱了当今的天子……连当日的陈王府都成了她的府第……宝顶华檐,锦衣玉食,那无数的灼灼牡丹,不过成了她兴之所至时的玩物……

陈瑞暗吃了一惊,望住家丁垂着的滴水不漏的脸,心半晌里渐渐回过味来,不由轻轻吁了口气,方说道:“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先拜见恩师,即便是陛下知道,也必不会怪罪。”

德保这才将小内侍回禀的事近前相告:“回陛下,夫人。铭嫔病重,太后特下了懿旨,让杜阁老接回家去了。”

本望着封旭,秀致净白脸孔微微涨红的女孩,陡地目光转向他身后,双眼里流露一种根深蒂固的惧怕来。

静静的转角处的人也察觉他的到来,却不动。

封荣有悄悄翻身重又闭上眼,人枕在枕头上时间长了便有些昏沉沉的。

所有的将领亦不由随着高呼出声:“卡哒尔王!”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又要给我开心的玩意吗……”

契兰说:“你不要命了?这时候还敢接近我?”

说着,佻巧的吐了吐舌头:“昨儿晚上陛下还问我,说这鹤养的怎么越养越秃呢!”

浅浅地抿了一口,蓦地以袖掩唇,干呕了数声,片刻后方才喘息着坐直身子,面色泛起赧红,狼狈不堪。

光阴似总是一日捱过一日,又瞬间流逝的易过。转眼又到了春日,长日俄人,闲来无事踱到御苑。天香亭牡丹盛开,放目望去,上百本牡丹花叶蕊瓣,凌风好似虹带,连绵如海,穿过日色,熔了日色,虹色愈盛,于是炽白日色就黯淡下来。

“夫人“这个称谓,除了香墨已不做第二人想。封荣立刻回过头来,双目炯炯一闪,随机手足无措的紧张了起来,进了内殿。

她们都知道,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长窗外,夜色沉沉,乌云遮蔽的连一点星光也不见。陈瑞立在窗前,眼色阴郁深黑,对已经被解了绳索的蓝青问道:“知道怎么回事吗?”

“香墨,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吧……”

香墨黑亮的眸子,现出一点寒光,幽邃而凛冽:“我要是不服,怕是早死在那碗玫瑰露上了。”

谷地里随意砌起的火堆,燃着干燥的枯枝,不时炸起火星,隐隐的带有血腥的味道。风里如最出色的穆燕舞娘的火光跳跃在蓝青面上,稀薄的好似烈日下的一捧湿沙,虚幻的一点热吸食了他全身的温暖,涓滴不留。他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心口处一跳一跳地寒冷,咽喉里好像进了砂子,每一次下咽,都胀满刺痛。此时蓝青清楚而绝望的知道,自己病了,并且很严重。

戈登用微弱的声音说完,眼光扫过蓝青的手,已经干得裂开的唇若有若无扯出讥讽的笑意。

封荣蔫蔫的躺在榻上,香墨勉强喂了他几口粥,才算吃了。待香墨换好礼服出帐准备夜间祭祀时,正碰见一个小内侍拿托盘捧着白玉兽的香炉进账。

训狗的内侍一扬鞭,黑犬驯化的熟了,顿时前冲。

蓝青呆呆站在那里,半晌,他慢慢弯身,抓住香墨的手合在掌心,紧紧的握住。

香墨已经顾不上她们,焦急的眼四下找寻,然而并未看见自己要找的人。

香墨瞳孔内清清的说:“难得也有陛下不懂的。”

却象是哀求。

一来一去,陈瑞微眯眼,蓝青仍是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貌。

东次间并不是内寝,因此并没有梳妆台,于是侍婢便前后捧了镜子,一旁又有几名侍婢捧着妆匣、胭脂水粉,又有专司侍奉茶水的,佟子里只觉得一眼望去衣香鬓影,锦绣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