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开花便不能结果,几株便都蓄谋已久得像是知道再不作乱,从此没有机会般,织就袭水红色的锦缎,几乎遮住的背影。

封荣也起身去。

时所有人包括向神色不惊的陈瑞,都紧紧的盯着院判。直站在封荣身侧,仍旧锦衣侍卫服的香墨忍不住上前步,笑吟吟地道:“万岁别怕痛,下就好。”

杜子溪唇际轻吐两个字:“不是。”

李太后目光里的丝惊诧慌乱,终究掩盖不住的留在他的眼里。

青青又送一杯道:“嬷嬷心情好,就再吃一杯,我量浅,就不陪您了。”

再精致的铜镜,人影也是模糊的,却遮不住青青眼眸里流动着一丝丝羞涩、一丝丝愤怒、一丝丝恐慌。可眼中终于涌起一点光,像微波涟漪的清泉中的两颗黑色水晶,不停地幻变着光彩。

“可是,以什么名义回去?”

淡成一幕朦朦胧胧的轻纱罩帘之外,值夜宫婢内侍恭谨垂而立,德保便知里面的人熟睡未醒,迟疑再三,额上汗都淌了下来,可还是徘徊不敢上前。

紧邻窗外的梧桐叶筛匀光影,室内的一切不由都勾勒在明明暗暗中。黄杨木的桌椅,桌上细白瓷的茶盏,一侧高几手上搁着青瓷花瓶,里头是大漠惯常见的数枝红花。极稀的一点香气,却遮住了鹰饵的血腥。

也许是喝了太多的酒,没有睡意,封旭突然想上城楼看看。看看雪下的沙漠,到底是什么样子。

翻转了身,身侧的香墨不知何时早已坐起身,解散了,冷掉的烛光细细揉在上。帐上绣的牡丹,斜斜被描在她赤裸的胸前,如同淡墨纹身。

封旭站的里火焰最近,那些零星的火点落在他的身侧,仿佛坠落的无数颗青色的星光……

还未说完,封荣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子溪,这些朕不管,你做主就好了。”

蜻蜓上上下下,她的衣袖冉冉,那袖的颜色女孩竟一时说不上,隐约是蓝和青融在一处,纠缠出的颜色。待细看了才清楚,原是宝蓝的衣上外罩了一件雪青纱衫,那纱平纹地子上织出斜纹暗花,细薄明透的好似蜻蜓的翅。

回了陈府,自九曲十弯的长廊往后院走时,蓝青远远的瞧见,院子里不知道哪一房的侍婢,团团围住一人叫嚷着什么。他初时只以为是哪房丫头在拌嘴,并不在意,待走到了近前,则忍不住一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带头的侍婢挥手就狠狠给了被围住的契兰一记耳光,力道大的将契兰掴到了地上。一边有人笑,有人可怜,却总没有人上前搀起她。

燕脂不是看不懂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却只做没看到,随手举起帕子擦去额上因烈日而出的汗迹,帕子起伏间,散出了惯熏的佳楠,似有还无的脉脉馨香。

来的最晚的是穆嫔,妃嫔一众有比她位份低的,便都纷纷起身行礼。穆嫔却目不斜视,挺着笔直的背从无数缤纷花色的间穿过。金缕缠绣的长长的群裾万字红毡。穆嫔来自穆燕,行步间步幅略大,绝不似闺阁名媛的莲步姗姗,倒带起了一股飒飒劲风。间八支亮银步摇,五彩宝石璎珞流苏逆风曳在身后,步幅间一起一落,窸窸窣窣泛起虹光涟漪。

她极轻的起身,靠在了床柱上,金丝楠木凹陷起伏的刻花,一朵一朵牡丹挨挨挤挤,冰凉贴在面颊上,带着持续了百年的香息,萦绕呼吸。

只是片刻功夫,德保惶惶的迎了出来,跪礼说道:“奴才刚想着天气凉了,想给万岁爷送件斗篷过去,可巧儿万岁爷您就回来了。没冻着您吧?”

那面上含的是近乎怜悯的笑,让魏淑媛遍体生凉。

“我没有,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我,我没有……”契兰伏在地上,面容上抑制不住地涌起惊惧,咬着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

良久之后封荣才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香墨忙起身,刚站起却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去,那十二彩虹色的攒芙蓉花宫绦竟是缠在了封荣一截欺霜赛雪的腕子上,绦上的玲珑坠角的如意荷包紧握在封荣手中,荷包上的流苏绕在他的指间。香墨有意轻轻一扯,可霞色雪色纠缠,竟无法分离。

他们再顾不上其他,忙拉着蓝青审慎地走了进去。裂痕像蛇身一样蜿蜒伸展,渐渐扩大成一人身宽,周折几转之后,霍然一处圆形谷地,竟可容身。然而他们并没有逃脱升天的欣喜若狂,谷内仍旧被啃得残缺不全的人骨仿佛在告诉他们,末路穷途。

恍惚里想起,东都应该是过了新年了吧,只听人说过,东都的夜,在新年中,千灯流丽,华光彻夜。而他,终究是无缘得见。

香墨的性子本事忽冷忽热惯了的,封荣早已习以为常,可此刻她目中波光闪动,似乎有什么熠熠的光芒在昏昏的车架内一瞬间亮了起来。封荣就有些动容,禁不住伸手,将她紧紧抱紧。

封荣这才想起来,含糊道:“啊,魏淑媛啊,腊八那天倒是见过你。”

蓝青依旧不懂她的话,可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带着绝望的狰狞。

香墨并不理会他们,只携了蓝青,匆匆往里走。

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知道,封荣还不知道。

然后封荣用强硬的指尖扳住她的面颊,迫使她睁开迷蒙双眸。

“你跟她一起来的?”陈瑞缓缓踱了过来,眼神平和:“我是她的丈夫。”

侍婢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抽了衣襟上的胭脂红锦帕,掩唇一笑,说:“只夫人一人。”

杜子溪寒凉的眼中似有一道光芒闪过,一瞬间清晰可见。

“你现在才想到问我怎么办?芙儿进宫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去招惹佟香墨,可你呢?有听进去我的话吗?”

“你料准了我不会下重害死你是吗?”7788xiaoshuo

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最后一饮而尽。

香墨用漆黑眼睛凝视着蓝青,一字一字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个下三滥的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赶快给我滚!”

这念头一点点让她的身子也跟着一截截凉下去,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她便歪在了石壁上。手指扣着墙上的水磨青砖,浸凉的全身都混混沌沌不似自己了。

说完才转过头看向香墨,笑了一笑。阳光映着他的脸,纯然孩子气的笑容。

陈瑞一惊:“恩师明天不去?”

香墨转眼向李太后温柔微笑道:“臣妾谢过太后赐名。”

几乎就在封荣的唇落下的同时,香墨陡然侧避过,出声唤道。

香墨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就去推门,手大力的推在红檀的门上,却没有撼动分毫,香墨尖叫道:“开门!!”

“我真的不知道,大约十岁的时候我被阿尔江老爹捡到,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连自己多大也不知道……名字都是老爹给的。”

“看什么看,放下热水还不快走?!”

第二日天气仍是炎热难耐,即使平洲驿馆花木浓荫,还是抵受不住暑气。陈瑞不耐,索性叫了戏班进来,在临水而设亭台里喧起了鼓乐,曲目是《伍子胥传》。一时水清乐来,倒也清凉一片。

由于天热寝殿门大开着,李嬷嬷刚要一把掀了帘子,就听见燕脂的声音道:“外面吵什么?”

一阵衣物窸窣声后,室内又变得如死寂静,洞开的窗外晨间的雾气未散,隐隐约约在苍青之中透出浅金。桌子上仍是一盏乌芝麻粥,陈王妃也不说话,只将粥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复将放下,才话道:“起来吧。”

床上的人一惊,开口问道:“怎么了?”

封旭的生命仍是顽强的,察觉到了有人来挣扎着抬起头,一双碧绿的眼睛,虽有惊惧神色,却在看见香墨的一刹那放松下来,他断断续续哭道:“香墨,救我……”

“她们几个手就是不如你巧,还是你来帮我梳头吧。”

“死吗……”封旭的唇角仍维持着笑意,两行泪却毫无预兆地划然落下,落在脚下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