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答:“大漠里红花酿的酒。”

燕脂却并未察觉穆嫔的接近。

待到燕脂起身,李皇后方才微微一笑,阳光通过茜纱窗的照进来,浅浅的薄红光晕在她的面上,到底已是四十的年纪,眼下纹路深深,清晰的好似一刀挥下,断裂肢体间露出的沾着血丝的碎骨。

没有人能理解那种滋味,也没有人愿意去体会那种苦难。

杜子溪清楚明白,拿稳了这一点。这条路是她选的,她们注定捆绑着一同走下去,逃不脱升天。

魏淑媛一阵惊恐袭来,心口上狠狠紧缩了一下,不假思索挥手惊呼:“不要!”

陈瑞瞳深邃无底,无人能看清其中的深遂。

侍婢等人刚要福身应是,却被香墨的话截住:“退的远远的,有多远退多远,我这里用不着你们。”

香墨缓缓敛了笑意,侧脸道:“什么知道知不道的?你这做人家奴才久了的人,越老越伶牙俐齿,且真是越来越多嘴了。”

“不进去?”加尔根望住他,不知是对他还是自己的嗤笑着说:“回头就是陈瑞的驻兵,回头是死,进去也是死,问题只在于你想怎么死!”

“卡哒尔王?”一瞬间,陈瑞的眼扫过蓝青,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天空,危险且深不可测,笑得极冷:“那么就让青王保佑你能活下来吧。”

有些话,毕竟是不能对他说。

方还要说话,一个清脆声音已先一步传来:“皇上,臣妾陪您坐,可好?”

“你要跟我离开东都,不是她。”陈瑞唇畔不觉勾起一抹舒畅的淡笑:“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蓝青掀开帘子张望了一下,但见朱门紧闭,门前两座青石石狮头上积满了雪,此时一眼看去,恍如白了头一般。而门上悬着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贤良祠”。

“胡人的戏子长得俊吗?可有我好看?”

“你是我的。”手指几乎是恶狠狠的抓过她的,猛然拥她入怀。

心中倏然剧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又转过一处月洞门,迎面便是一条青石甬路,甬路两侧各设琉璃花池,冬日并无锦鲤,只有七彩雨花石铺在水底。甬路南接来凤楼,北为绿萼轩,轩与楼之间有穿廊相连。佟子里见带路的婆子往北引,不由问道:“她没住来凤楼?”

杜子溪转身望向廊外,却见廊下一株象牙红新,血凝龙胆紫。

轻嗔的语气,依稀还是旧时待嫁女儿的模样。

她好半晌才挣脱恍惚。

那声音淡然,仿佛是只是一件琐事,不值一提。

众人都无声之中,佟子里被两名侍从搀扶着来的,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她想到是那一次高烧生病,蓝青依偎在她的怀中,虽隐匿却仍是有迹可循的依恋。

水光将她影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她声音极细,面上始终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想是说的太动情,杜江一口气没匀过来,便咳嗽了起来。陈瑞忙起身,伸手给杜江捶着后背。

倒是香墨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蹙眉嗔道:“陛下好没规矩,仔细给太后请安。”

曲桥之下是小河流水,红锦彩石穿梭交织,远处黄鹂的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他们的手交握在伞柄上,碧色春罗和月白的衣袖,几乎是融化在一起。封荣黑若点漆眸子里,带着乞求的温柔笑意。

“不必多礼。”封荣忍不住的一直在笑:“还记得小时候在陈王府,你也常站在廊下这么骂人,脾气大的不得了。”

蓝青坐在她身旁,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就饮。酒刚一入口,蓝青便不由撇唇道:“对了水的烧刀子,这么烂的酒你也喝?”

蓝青模糊的只听到几个字节,不由扬眉冷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知道了。我这里你也不能久留,你仓惶出逃,看来也没带什么,我给你准备些银钱,你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今日陛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御苑里蝴蝶不顺眼,命人大肆的扑杀,自己坐在沉香亭内,谁知道天忽然就变了,还没待内监们反应过来,陛下惨叫着抱头冲出来。横冲直撞的,也不知怎么就进了咱们静安宫。”巧蓝一反往日的沉默,在燕脂身侧喋喋不休的说着:“还是德保奸猾,不多时就找到了,可是那时陛下和主子……于是便一直守在殿外……”

跪在那里的香墨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惊慌直进入身体,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颤抖的。

飨客,女子就仿佛餐桌上最华丽的一道点心,呈给来客,用自己的身体博君一笑。王府里飨客的女子,好的被客人领了去做了侍妾,然而出身低微怎能不受人欺凌?更多的飨过客的女人,则是被分到了北苑,等待着下次的客人,俨然就成了家妓,那样的命运只是想到全身的血液就已经凝固。

说完急急离去。

过了半晌,五夫人才在随身丫鬟的搀扶下踉跄着离去。香墨这才转身对站在廊下的燕脂道:“怎么样?还痛吗?”

香墨依旧立在那里,风凉如水,衣袂翻飞如仙,雪青纱衫笼在身上,轻盈得如染了颜色的风。

佟子理呵呵一笑,借着品茶避过了香墨的目光,自觉痕迹不露。香墨只定定望住他,道:“只是,哥哥的如夫人不是刚生了儿子的吗?”

佟子理这才抬起头,对香墨别有深意道:“可怜光彩生门户。不重生男重生女。”

一句话,让香墨微愣,轻轻应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然后,迈步来至花厅边沿,举目望向天空,想是日色太过刺目,她以手遮蔽。女孩只见她的袖又荡漾而起,自那薄薄的纱袖望去,天色恍惚阴阴霾霾了起来。斜纹暗花的影,花枝历历清晰,仿佛满天满地满眼都是花影。

女孩脱口说:“丹叶。”

观望了天色片刻之后,香墨转身看向丹叶。

明显格外精心打扮过的了,松花色的裙下,锦白缎绣鞋,鞋端两簇翠绿流苏,恍如撒下的柳丝,长长的几乎委至了地下,格外的娇艳,也不难想象,行步时又是怎样的轻佻。

这样的鞋子,穿的不外乎两种人,戏子和娼家。

“好名字,好模样。”香墨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勾着唇角,浅浅的讥道:“也难为哥哥好心思,就带回文安侯府好好养着吧。”

佟子理也看了那鞋子,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香墨随手自盘中拈起一朵菊花,仔细簪在丹叶上,道:“我说的话你明白吗?你愿意吗?”

声音是低低的,倒仿佛是怅然叹息。

丹叶清香满鼻,并没听出,心中猛地一喜,脸上竭力的不动声色,慢慢垂下头,说:“回姑母,我是心甘情愿的。”

待佟子理携着丹叶走了之后,侍婢见香墨手中紧紧攥着那匣子,动也不动的坐着,便不敢出声,只上前静静换了芽茶。

回身时,却听香墨低低咏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封荣酒宴的晚了,起的就也晚了,起身时看到香墨正坐了喝粥,底下站了几个小内侍伺候着。因已是十月天,屋里烧了火盆,炭火一熏染,芝麻粥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封荣才恍惚记得昨夜宫内饮宴,他硬留了香墨在钦勤殿。

内侍细碎的响动,虽极为轻缓了,还是让他头痛。封荣烦闷难耐,起身推开了窗,天色极好,空气荡漾微醺暖意,而过于明亮日色让他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窗下廊道的边缘已被丛生的半红枝叶包围,远处明亮如洗阳光下,巡逻的守卫隐隐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