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将灯笼交与香墨,径自转身去了。

“有什么高兴不高兴,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一旁随侍的管家接过他手中乌纱帽,忙插口道:“丞相从晌午就一直在等着将军来,连饭也没吃呢。”

李嬷嬷扶着李太后坐起身,也盼着勾起她火来,就附和着又说:“国舅爷说的对,好歹太后您也去看一眼,奴婢怕这么下去万岁爷的心里就只有她,没有太后了啊!”

香墨走到了内苑御花园一树桂花下时,就听见一声轻唤:“香墨!”

封荣微服到了文安侯府时,最后一线夕照隐入天际,黑暗骤然铺散开来,暮色里,满府寂静只隐隐传来几声更鼓,想是佟子里早就提前吩咐妥当,他们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人便被引到了内院。

“既然醒了,就起来自己把药喝了吧。”

而她脚步移动时,蓝青才现她并没有穿鞋子,条纹裤脚也并未束起,散散的带着赤裸的足,每迈一步,便会带动一阵微微的清风,惊起脚下的草轻轻摇曳,恍似绕着她的赤足不舍盘旋一般。直到走到蓝青的身前,那铃声才终于停歇。

巧蓝抬头警醒地四下看了看,方才眼神闪闪地看向香墨。

那样浅浅地笑,笑意一如春风过水。

香墨硬生生接了这记耳光,陈王妃的指甲划破了脸,从香墨的眼睑划下腮颊,带着一串血珠,淌落眼角,宛如血色泪痕。一点点的温热,然后方知是痛不可抑。

香墨有些呆呆的听着,片刻以后,才意识到心口有着那么一点疼痛,也不知是为了那日自己张狂欺负了一个将死的人,还是为了那个落在碧液池里的碧眼的孩子。

“到底怎么了,封荣?!”

厅上高坐的一个二十七八的美妇,一头乌油油的头高高挽着,攒珠累丝金凤口里衔的一粒硕大的珍珠,严妆浓粉却掩不住凤目下的深重黑影,已是半憔悴的模样。妇人的脚下跪着一个青衣的侍女,虽低着头但面上那记鲜红的掌痕依旧清晰可见。

他的面前是天水碧色的身影染了烛光的光华,遮住了仍带着淫欲的目光。隔着数道极轻薄的帷幕,倚在门口的那个人,似是谁都没看,又似谁都入目,深沉的似带着钩子的眼神。而那个人,原来就是她的丈夫。夜风袭来,若有若无的甜腻犹如千百条吃人的藤蔓,紧紧窒住他的呼吸。他仰头看着香墨,竭力含住眼里滚动的泪,却不敢也不能言声。此时想的竟不是刚刚几乎受辱,反而是她进来时的衣衫不整,和她的丈夫。

众人都无声之中,佟子里被两名侍从搀扶着来的,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香墨看也不看佟子里,淡淡道:“哥哥,你先回去,顺便把这名李大人送我的戏子一同带回府。”

佟子里大半个身子都倚着侍从,仿佛没有听清只迷迷蒙蒙的张开眼,含糊了一句:“什么?”

香墨猛地快步走到佟子里面前,扬手狠狠挥下一记耳光,然后冷冷笑道:“醒了吗?”

佟子里顿时一个激灵,掩面惊呼:“醒了,醒了!”

忙指挥着侍从给搀起蓝青,披上衣服。

蓝青却一把拽住拉住香墨的裙裾,坚持着隐忍住的泪终于自碧蓝眸子中滚了下来

“莫姬,救救她……”

话还没说完,猝然而来的的响声,如此巨大,以至于他的大脑瞬间空白一片,脸颊上也感觉不到疼痛。

陈瑞看着他,唇际就显出玩味地一笑,而一边的李原雍则眸光一闪。

香墨用漆黑眼睛凝视着蓝青,一字一字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个下三滥的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赶快给我滚!”

蓝青必须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才能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侍从忙上前拉扯着他随着摇摇晃晃的佟子里往外走,他犹不死心,转头看去,曲折幽暗的抄手游廊里,几盏八宝琉璃的灯火,落在那一行三人的身上。灯罩上金漆描画的一朵牡丹,影影绰绰投在她的裙上,枝叶生姿宛如盛放。而她的裙裾迤逦在乌黑的夜色中,影子般无声无息,再未回头。

墨国夫人亲自上水榭唱戏,宴席间已被酒意半酣的群臣一时就都哄笑出声。在样的哄笑中,水榭映着波光粼粼,汪着天穹,没有一丝瑕疵的夜明珠光下的香墨似是毫无所绝,舞动着宽袖,清唱了起来:“一片花飞故苑空,随风飘泊到帘栊。玉人怪问惊春梦,只怕东风羞落红……”

唱的不见得有多好,只是称得上字正腔圆罢了,席间却笑得更是厉害,夸张者已有人伏到在案几上。

“正是阶下落红三四点,错教人恨五更风……丈夫……”身形轻动,反身折腰,明亮的似是燃烧的眼就落在了席上陈瑞的身上。两个人的眼神交会,陈瑞薄薄嘴唇勾出一个奇妙的弧度,晦暗不明的微笑起来。

很普通的《琵琶记》里赵五娘在寺院中为丈夫留下画像题诗的片段,却在这两字中让满堂哄笑顿时变得诡异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陈瑞和香墨,恍然醒悟了似地已无人敢笑。

陈瑞似一无所觉,一口一口品着金盏的酒,倒是他身畔的安氏浑身微颤。

主席上李原雍则满面得意。

“……我有缘千里能相会,难道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凤枕鸾衾也曾共……

蓦然,一阵掌声骤起,打破了满庭寂静。

众人一惊回望,只见两名内侍提着琉璃明灯照路,又有两名内侍执灯引路。一连串的灯光仿佛星子,在沉沉乌黑中流动。花木扶疏间,封荣踏着月色星辰缓缓而来。

众人忙都起身,伏跪在地,三呼万岁。封荣仿如未见未闻,直直走进明珠水榭。

“好,唱的好。”

轻轻的抓住香墨的手扶起她,她碧色的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似是涂了蜂蜜的手臂,腕子间的翡翠镯子微微晃动,更显得她的手腕不盈一握,似是一捏就会碎掉。他用食指轻轻摩挲着,轻声道:“唱的真好。”

香墨转眼凝眸注定偷抬起望向水榭的李原雍,冷冷一笑,猛地一把挥开封荣。

“走开!”

众人抑不住一声惊呼,封荣尚自失神时,香墨已又跪倒在封荣的脚下。

封荣大惊,急忙伸手去扯她:“香墨,你怎么了?”

香墨一把拽住封荣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面上的尖锐忽然一敛,碎玉似的牙齿含住天水碧色的衣袖,狠狠地嘶咬、低泣道:“妾今日受辱,皆因陛下而起,陛下可知?”

她的衣袖上是重重瓣瓣的蓝绣本色蔷薇,那牙齿深深的陷入其中,咬得本就苍白的唇更是透明若水晶,仿佛有一种光丽艳逸,又有一种凄楚不胜。她垂下眼去,髻上金色虞美人迎风颤颤几似凋零,夜明珠的光华在她的眼下留下一层薄薄的影,然后有一滴泪落下,灼人似的落在封荣还在感触着她柔软心跳的手掌上,仿佛是一团火化成灰烬,只余下一股隐隐约约甜腻的芳馥。

封荣搀起她,两眼一转就望向已经流了一头冷汗的李原雍,随即携着香墨拂袖而去。

只留下极轻的一哼,合着不祥,震响在李原雍心底。

李芙被迎进大陈宫是在一个月之后的深秋夜晚,宫中三千女眷除了皇后没有人有资格白日而入。即使李芙入宫即被赐以金册封嫔,仅仅位于四妃之下。

入宫的第二日一早,李芙就去了康慈宫给李太后请安。她年轻活泼,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童年趣事,府中琐事都能说的趣味盎然,说到高兴处就会不禁抓住李太后的胳膊撒娇地摇晃。

“好孩子。”李太后难得笑得满面春风,一边应着一边拍着她的手背:“今晚我已经安排了皇帝去你的庆芳宫,所以你该去见见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