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面而泣的佟子里只觉得好似有一记耳光扇在面上,火辣辣的带着刺痛。竟没有颜面再带下去,转身仓皇而去。

封荣唇际缓慢绽出了笑容:“还算他佟子里识得眼色。”

蓝青不知为何就满足的叹了一声。

蓝青再看过去时,才现香墨已经看到了他,就听她扑哧一笑。迎着日光的乌眸随着笑意晕开来,蔚蓝的天影水色溶散在其中,朦朦一片,竟让他觉得微微的眩晕。

看着那张因眉深目重而变得浓艳的面容,巧蓝眼渐渐模糊,只觉得香墨周身笼了一层晕光,缓缓跪在地上,颤声道:“私逃宫婢巧蓝,见过墨国夫人。”

燕脂手蓦的从他的指间抽出,僵硬了片刻,才顺势摸索下去,在封荣的裸露的胸际轻轻抚动,淡淡说:“叫我燕脂。”

“香墨,你对得起我!”

“姐姐好糊涂,今儿是怎么了,一天都心不在焉的?”青儿一惊,奇怪的看着香墨:“定安将军大败了鞑靼得胜归朝,万岁久病不理政事,王爷率百官摆接风宴啊!听说是带着七夫人过去的呢。”

陈王妃并不得陈王宠爱,因而对儿子十分严厉。所以封荣便一向亲近每次被陈王妃责罚后,总是温柔安慰他的香墨。

香墨一愣,怒极反笑:“养你们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你们才是王妃面前的头等丫头,平时有了喜事好事就知道你争我夺的往前冲!燕脂不过是个二等的粗使丫头,端茶侍水的差使什么时候轮到她了?还不是你们几个打量着事情不好,黑了心肝的推了她上去顶罪!”

李太后落步极轻,云履落在乌亮如镜的金砖,无声无息。

书案前,封荣一身夹纱常服,很闲适的正写着什么,香墨陪站在一侧。此时风起,从玉湖面低低的吹拂而来,像一阵无声的浪将她一身轻薄的妆花纱紧裹在身上。

妆花纱这种料子看着极为素雅,而在日光下则纬丝显花,花明地暗工丽异常,是西南傣族特有的贡品,即便是李太后今年也才得了一匹。

走的近了,渐渐看见封荣的左手拉着香墨,书写的空档就附耳细语,想是呼吸离得太近,便如蜂蝶穿梭扑上脸来,烘得人酥酥麻麻。香墨便微微侧,伸手的用指尖轻点在封荣的额头上,不胜其烦似地将他推。

听见渐渐近前的脚步声,她诧异地转过脸去,鬓间步摇缀饰的璎珞犹在珊珊作响,微楞了一下,唇边就噙了淡薄的笑。

“太后。”

说罢就要屈膝跪礼,却被封荣一把拽住。他只扫了李太后一眼,随意唤了一声:“母后。”,就又低下头去写着,只留给李太后一个石塑般的侧影。

倒是香墨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蹙眉嗔道:“陛下好没规矩,仔细给太后请安。”

封荣一边笑一边又拉过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当胸一揖:“拜见母后,母后万安。”

李太后唯一颔,淡淡一笑。拿着几本黄绫票拟的手指无声抽紧,夔龙纹就扭曲在了指间。

封荣垂又写,李太后和香墨便一个在御案左侧,一个在右侧,各自默然无声。只听到玉湖上蛙鸣之声,远远近近的传入耳内。

“皇帝这是在做什么?”

好半晌李太后才开口打破一殿寂静,话是问封荣,可黝黑深沉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向着香墨。

“原来的陈王府空着也是空着,朕想赐给了香墨,可是不知道叫什么府邸好。”

封荣落笔写了一个清俊的“佟”字,细细端详,却见香墨微微摇,于是毫不犹豫的搓成一团,扔在一旁。金砖的地上,已有了十数个这样由昂贵的御用笺团成的纸团。

清风微拂,玉湖粼粼的水光自密密清脆荷叶下露出,映在李太后的眼中,愈加变幻莫测。她似乎没有看见地上的御笺,慢悠悠说:“那就叫墨府吧。”

“墨……”封荣仍旧没看李太后,眼骨碌碌的转了转,伏身向香墨耳边低声说道:“不错,就墨府好了。”

香墨转眼向李太后温柔微笑道:“臣妾谢过太后赐名。”

封荣扬起秀丽的眉,似才看见李太后手中的票拟。

“母后是来盖印的吧?”

各地呈来的上奏,皆有内阁拟票成皇帝御览批红盖印。封荣厌恶政事,所以交由了李太后,封荣只负责在批了红的票拟上加上玉玺。为此朝中老臣已有人放言说,当今的圣上只是一枚印章罢了。

而这个被喻为印章的皇帝,拿起玉玺正待盖上时,桃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霍然伸手,月白的翟纹广袖飘起,就将香墨拉至了身前。

“来,帮朕盖。”

说着,将秀长的指缠住香墨,抓住玺上玉龙,优游散漫的盖在票拟之上,内容连看也不曾看。

离得太近了,那只手微烫的直欲烧人,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香墨不由紧咬住下唇,下意识手肘向后撞去。

“盖歪了!”

封荣被撞的一个趔趄几乎摔倒,香墨也不管他,只蹙紧眉神色严肃,几乎起了怒意:“陛下有点样子好不好?”

说完转开了脸去看李太后,李太后满脸淡漠,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刚刚眼前生的一切,也仿佛半分也未看见。

封荣也不恼,笑嘻嘻的盖完了剩下的票拟,提笔又在御笺上写了“墨府”两字,抬眼咬着笔端想了想,又在旁花了一朵盛开的秀美荷花。

身侧的香墨却冷笑起来:“谁要那什么劳什子荷花,抹下去。”

封荣的声音带有几分戏谑:“你不喜欢荷花啊?那你喜欢什么花?”

香墨微微一抬下颚,冷冷睨视着封荣:“什么什么花,你看谁家的府邸门牌子上刻花的?”

这样全没有礼法的对答,李太后却并没有吃惊的样子,只是淡然看着,片刻之后拿起盖好了玉玺的票拟转身就走。

封荣似并未看见,仍旧拽着香墨的衣袖纠缠,倒是香墨伸手一推他。

“陛下,去送太后。”

瞧见封荣面上次出现的不耐神色,便放软了声音,哄劝道:“这是规矩。”

封荣这才笑了出来,拽着香墨将李太后送到了烟波碧水阁廊下。

“躬送母后。”

李太后上了步辇,稍稍侧头看着阶上相依而立的两人,瞳仁深邃难解,像是不见底一般。

待回了康慈宫,李原雍就迎了上来,焦急问道:“怎么样?”

李太后连李嬷嬷都挥退了下去,也不落座,只在金砖的地上一步一步,缓缓徘徊。暗紫金凤纹的裙裾拖出极细微的窸窣声音,和映着殿阁之外微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才开口道:“万事等芙儿进宫再说,现在你不要去动她。”

她这样的神色让李原雍周身从里凉到了外,但也只能躬身揖礼道:“微臣谨尊太后懿旨。”

李太后这才坐在了榻上,不胜疲倦似的闭上了眼。

封荣小时候她管教甚为严厉,甚至连他身边的乳娘和内侍都要半年一换。只有一步走错……

李太后叹息出声。

到底是走错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