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飞吃了满满一大碗手擀面,整整一盘羊肉。苏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上官云飞吃完面,甚至把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抬起头看着母亲,样子有点无奈,笑道:

“骚货!找个不缺胳膊的抱你吧!”

来人似乎叹了口气,便不再看申简,他来到桌旁,身后影子似的一个黑衣人立刻上前端过一把方凳,他缓缓坐了下去。其他三个人端着酒杯的手慢慢放到桌上,脸上表情像是做错了事,等待主人惩罚的狗。来人一招手,黑衣人又走上前来,手里多了一个木匣,他恭恭敬敬地摆在来人面前,躬身退了下去。来人打开木匣,拿出一个油纸包,放在空明面前,又拿出两个牛皮纸信封,分别放到灵虚子和雷霆面前,然后拱拱手,说道:

灵虚子暗吸一口凉气。上官云飞把脸别了过去。

山脚下道边临河有座小亭子,供来往客商歇脚。上官云飞下了马,招呼轿夫歇脚打尖,又吩咐随身丫鬟给小乔送去饮食。上官云飞眼睛盯着丫鬟捧着食盒过去,又原封不动地捧回来,朝他摇了摇头。上官云飞叹了一口气,立在亭子上,看着河水呆。忽然看见一个坐在亭子下的叫花子捏着一条鸡腿,冲他笑了笑,接着见一个虬髯锦衣大汉走到迎亲队伍后,突又站住,转过身时,手里各捏着一枚乌黑铮亮的弹丸。前边路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胖大和尚,坦胸露乳,双手合十,正在专心打坐。接着,从亭子下慢慢走上一个蓝衣道人来,他背负着双手,眯着眼看着上官云飞,似乎对他很有兴趣,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一个细节都不肯漏下。轿夫、家人们早已看出来者不善,呆呆地望着上官云飞,忘了吃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虽有几十号人,竟然鸦雀无声,众人只觉得有如黑云压顶般的沉闷,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李伶伶当然不会被吃掉,可也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她只想快快唱完曲子,拿上银子走人,所以她的眼睛虽然还是弯弯如钩,却再也不愿看他,即使钓鱼,谁会看上一条臭鱼?老头子显然有些失望,幸好杯中还有酒,只是味道好像变淡了许多。对面一个锦衣虬髯大汉早把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好像只对酒感兴趣,跟身旁一个胖和尚和一个蓝袍道士推杯换盏,饮兴正浓。

有几个瘾君子甚至留出了口水,不会喝酒的眼睛也有点直,能喝上窖藏八十年的陈酒!若遇这样的场合,即使滴酒不沾的人,喝酒的度也绝不会比别人慢。可是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酒原本是为庆功准备的,脸上不禁又露出了惭意,同时心里也暗竖大拇指:吴正义不愧为中州大侠!胸怀若谷,度量宽大。

黑衣人在上官云飞动手的那一刻,就把头转向窗外,似已料到了结局。她毕竟是女人,所以不愿看面前的血腥。等她转过头来,面纱已经摘掉,目光蓄满欢喜,就像端详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上官云飞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步蹦过去,快乐得像草地上撒欢的马驹:

瘦老者端详着上官云飞,啧啧赞道:

“暗器也是武器,但不可淬毒,一出手就想要人性命,这样的手一只也不用留!”

“什么?姑娘?我是你的乔妹妹呀!”

他再也不看乔三老爷一眼,转过身就走。乔三老爷拿银子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料到这个身价比羊贵不了多少的羊倌竟有这么强烈的自尊。

“告诉什么?看见狼?乔三老爷会相信?”

“乔三老爷你不能退休!”

说完看着上官鼎,眼神波动如水。上官鼎笑着对儿子说:

“你母亲当然记得准,因为这是我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上官云飞自然听过父母亲当年的故事,他心里甜滋滋的,既替母亲感到高兴,又为父亲感到自豪。

上官鼎并没有带儿子从外楼梯上去,而是直接来到一楼前门,上官云飞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进过一楼,他只听说这里是仓库。所以在上官云飞的记忆里,封剑阁只有两层,父亲此刻就站在“仓库”门前,摸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一把笨重的大锁。

三人走进门,上官云飞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现这里确实是仓库,摆着些粗重旧家具和平日里用不着的东西,但却堆放得井井有条,而且积尘不多,屋里也清爽干燥,没有一丝霉味,像是有人经常打扫,难道这间仓库有人看守?看守一堆破旧家具?这么一看,又不像仓库,倒像官府藏金装宝的金库。上官云飞虽然满脑子胡思乱想,却并没有问,上官鼎也没有解释。

上官鼎走到屋子中央,忽然脚一跺,只听轧轧声响,从脚下到墙根的青石板竟然次第下陷,越远陷得越深,形成了一道石梯!上官云飞呆住了,他看了看母亲,苏薇含笑不语,只拉着他的手跟着上官鼎一步步走下石级。三人来到下面,上官鼎点亮一盏灯笼,伸手转动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制旋钮,向右转动半圈,又听轧轧声响,石级慢慢上升恢复了原位。借着灯光,上官云飞现,每块石板底下都衬着一掌厚的松木板,木板两端分别嵌入两根粗大的松木凹槽中。更神奇的是,松木下落时,凹槽中会凸出一块顶铁,撑起木板,形成石级,松木升起时,顶铁又没入槽里。松木尽头各栓两根粗大的铁索,连着两个车轮大小的绞盘,上官鼎转动的正是绞盘的机关。上官云飞眼里透着惊奇,苏薇笑着说:

“你父亲做的!”

上官云飞眼里惊讶之色更浓,他知道父亲是天下无双的剑客,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制造出这么灵巧复杂的机关来。父亲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看着他的背影,上官云飞心里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钦佩。

上官鼎又开始转动另一个石钮,面前的墙壁缓缓地向旁边移去,现出一个幽深的洞口,上官鼎招招手,母子二人走进去,上官鼎转过身,转动里侧机关,墙壁又缓缓合上。洞内不太宽敞,仅能容两人并排行走,也不太高,伸手就能够到洞顶,但是洞壁却非常光滑。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洞壁四周都用青砖拱成,甚至地面也用青砖铺就,青砖间的白垩已经黄,青砖也已陈旧,散出古旧肃穆的气息,显然年代业已久远。

上官鼎在前面提灯笼引路,上官云飞和母亲在后面相随。走了一里远近后,青砖甬道忽然变成了石洞,沿石洞又走了大概二三里远近,脚底现出台阶,三人拾级而上,路也到了尽头,面前现出光滑的石壁。上官鼎伸脚踩下地面一个圆状的凸起,石壁洞开,里面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前方左右各有两个通风口,隐隐透出光亮,室内并无长物,仅设一张石塌。

上官鼎吹熄了灯火。来到一个通风口前,摸到一个机关,手腕一转,石壁大开,天光随着冰冷的寒气凛然而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干燥清爽,上官云飞随母亲步出石门,上官鼎转动消息,石门缓缓阖上,苔藓厚重,荒草蔓生,竟然看不出丝毫痕迹!上官云飞抬头上望,只见峭壁陡立,怪石嶙峋,一只苍鹰在半空兜旋,巨大的影子阴云般在岩石间掠过。四面山峦重重,连绵不绝,三人站在山根,竟似立在巨人脚底。

上官鼎拍拍上官云飞肩膀,示意跟他走,山脚小路如肠,但很平坦,转出山谷,忽听一阵潺潺流水声,循声走出丈余,面前豁然开朗,一块平坦的山间凹地,两间茅草小屋,门前一带见底的溪水,水上窄窄的石条铺成的小桥,上官云飞呆住了!如坠在梦里。他当然对眼前所见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整整住了十年!目的只有一个:学剑!

“太像了!”

上官云飞不仅喃喃自语。上官鼎看着他,嘴角挂着笑意:

“不是像,本来就是!”

上官云飞望着父亲呆住了!上官鼎转头看着儿子,笑道:

“不想去看看故人?”

上官云飞醒过神来,高兴得燕子般飞了过去!他一步跨过溪水,跑进了院子,边跑边叫:

“师傅——”

他找遍了屋里屋外房前屋后每个角落,都不见师傅的踪影。心里有些嗒然若失,他低着头,闷闷地从屋里走出来。忽然背后一道尖锐的风声陡然袭来!凌厉无比的一击瞬间已到后心!上官云飞感到森森寒气已透过衣衫,沁入脊背!一念间,上官云飞腰突然前折,同时左脚闪电般后踢,啪!所袭之物竟被踢断!上官云飞右脚跟一旋,猛然转身,身形未稳,已快乐地叫了起来:

“师傅!”

只见一个手里拿着半截柴棍,面皮干黄的驼背老头冲他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

“有长进!”

上官云飞乐得心都快飞了起来,忙向母亲招手:

“妈妈快来!见见师傅!爸爸呢?”

上官云飞伸着脖子看了看母亲身后,又踮起脚望了望门外。狐疑地瞧着母亲。苏薇冲他身后努了努嘴。上官云飞转过身,他惊呆了!只见师傅的驼背竟然一寸寸伸直,身材也一分分增长,这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上官云飞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又见师傅手在脸上一抹,除下一张人皮面具。

“爸爸?!”

上官云飞的心忽地一下落到肚里,大声叫道,泪水顿时簌簌而落。原来父亲并没有放弃对他的教诲,对他的爱也没有减少一分,而是通过另一个人,以另一种方式全部给了他!苏薇替儿子擦着泪水,自己的泪也流了出来。

上官鼎缓步走过来,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