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夜灵,空也平生第一次感到失落。原来。他也有看不清的时候。

抄经是他最喜欢的修行方式,这样做不仅可以将佛家经典代代相传,还可以弘扬佛法、度化众生。伴着一盏如豆清灯,一行行刚健有力的楷书,从笔尖落于纸上。每当他抄经时,清瘦的脸上,总是凝聚着肃穆。那双漆黑而安静的眼眸比平时明亮许多。

夜灵的自哀,触动了三真的心。他蓦然硬了声气,暗隐坚毅的说:“既然他不愿意听,就打到他听!”

胭脂这才安下难言的浮躁,嘟囔了一句:“如若师傅还在,我请他老人家赐我一名,叫盼天黑。”

空也吩咐心诚:“去舍身亭,备些茶点!”

清爽的晨雾里,玄魌拎着一只空酒坛,不知不觉来到了终南山楼观台,醉步蹒跚的摇晃在望仙宫的玉阶上。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胭脂这一车话,唯有一句令夜灵回了神,茫茫然轻声说:“空也修有罗汉正觉?”

公子命车夫慢行,追着她,殷勤的说:“城里即将宵禁,要是被监城看到,定要盘查。你一个姑娘家,如被拿住,岂不伤了颜面,不如上车,我送你回家!”

仙曲正在缭绕之际,突然间戛然而止。却是因为看见山下的密林里,亮起一片奇异的紫光。微怔了怔,将剑指竖在红如绯玉的唇前,默念神行诀。但见灵光一闪,人已消失在孤峰之上。

一个斜握盘龙金枪的修长身影,披着皎洁的月光,立在大雄宝殿的金顶上。黑sè的锦袍被风扬起,出猎猎之声,折shè幽光。

坤yin自顾织活,淡淡一笑:“九华山化成寺,有新主持即将升座,我想织一件乌金斗做为法礼。”

夏季的龙山郁郁葱葱,绿树yin浓。一座简陋的小山寨隐匿在险峻山坳里,寂静无声。玄魌将随行的闲杂人留在山寨外面,只带了宫墨狸进去。

暗林深处,一对荧荧紫眸里燃烧着极度的愤怒,远远的望着眼前不堪的一幕。终于,雁娘缓步走近他们,周身渗着yin寒的森森鬼气。

恍惚中,她来到熟悉的家园。抬起手,推开破旧的木门。看到父亲与青莲一起在堂中嬉戏。祖孙俩的欢声笑语,回荡在简陋的堂室中。

这一ri,秦州离世四十九人。她急寻找着熟悉的名字,终于看到了自己:“李雁娘,生于上元元年,建中二年九月二十七ri亥时初刻枉死,阳龄二十年。入夜叉鬼一族,生死出簿。”

醧忘台的四周环绕着一百零八间黑漆廊房,挤满了行将投胎的各路鬼魂。每间廊房四周,立着凶神恶煞的黑面鬼差押解众鬼,所以,廊房内秩序井然,少有鬼魂造次。

玄魌道:“正如儿子先前推断,不是人为。所以无果而终。”

张永志说:“是夫人的陪嫁丫鬟9香。哎呦……可把那丫头吓坏了,到现在还在高烧呢!”

杨含烟也醒了,她坐起身来揉弄着惺忪睡眼,含糊了一句:“恩郎,怎么了?”

明王从口里吐出一小簇紫sè的火焰置于左掌心,伸出右掌去,隔空一提,便将她提招至眼前。随后,将这簇紫焰揉进了她碎裂的心脏,这似有灵根的火苗,沿着她全身的血脉蜿蜒燃烧开去,却灼痛无比。这仿佛就是一种酷刑,涤荡凡躯,痛的她凄声惨叫。不一会,紫焰由内转外,烧透了她的整个身体。直烧的她如火人一般时,咻一声全部纳回到体内消失不见了。

不空成就佛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隐约笑意,问道:“恨吗?”

然而,心口的痛楚一直在提醒着雁娘,她厉声道:“我要找自己的女儿,找不到她,我哪也不去!”

青莲突然间一脸正sè的凝视着雁娘说道:“跟娘在一起,莲儿不苦。如果娘不在了,莲儿才会苦。”

青莲拜谢了空也大师,笑了笑,用一把稚嫩的声音,正声正气的说道:“青莲要跟娘永远在一起,这就是青莲最大的心愿!”说罢,回头笑望雁娘,稚嫩的脸上,满是对母亲的无限依恋。这种依恋,令雁娘心柔如云棉,又五味陈杂。

赵承恩不语,只是默默的跪在杨含烟面前。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知道此时多说无益。杨含烟见状,猝然起狠来,放下所有的矜持,上前对他又撕又打。赵承恩不语言,也不抵挡,任由她泄。

空也笑望着夜灵,沉声道:“这个戒钵赠与你,你身上的这件乌金斗也赠与你,此法衣可以助你暂避阳光。”

他的举动,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夜灵不语,平静的等待即将生的一切。

蓦地,空也深叹一声,叹的内容却令人难以参揣。他淡淡的说:“轮回天眼,是佛家至上之法,能够洞穿天机。佛修成是幸。你若修成,幸与不幸,真是不得而知。”

夜灵秀眉一紧,暗自沉心参揣着空也的话外之音。这一年来,她的心境越来越空明,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已有变化。她深知现在的自己,修为尚浅,是否能够承载的起这洞穿天机的沉重呢?

但是,一载9秋虽短,也会生出万般变迁,也许青莲早已9,没有天眼相助,她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她来?想到这里,她却豁然开朗了。于是,从容起身,跪在地藏菩萨的石像,慎重而语:“菩萨在上,弟子夜灵,今在菩萨面前起誓,若得轮回天眼之法力,只用于寻找青莲,绝不枉生事非,扰乱轮回。若弟子今后所为,有违誓言,弟子情愿堕入无间地狱,受天道责罚。”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得轮回天眼之法,幸与不幸,由弟子一人承担。”

盘坐在一侧的空也,望着一脸虔诚的夜灵,终于露出欣慰的笑,眼中的赞许悄然流出。夜灵的一番誓言,正是他希望听到的。

但是,不仅如此,他还有嘱咐未言,于是,沉声道:“佛云,洞穿天机不可说,你能做到否?”

夜灵转身,跪在空也面前,心坚意绝的吐出一个字:“能!”

空也抬,仰望着地藏菩萨的石像,眼神中大有尘缘以了的释然,轻呼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这声佛号好似清净绝妙的梵音,久久回荡在空寂的法相洞里,也回荡在夜灵的耳边、心室。在她的注视下,空也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不一会,他橫出一只血掌,掌上托着他那双漆黑沉静的双眸。从此,他便目不能视了。

望着那双带血的眼眸,夜灵的眼里渐渐聚起一汪泪水。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拿起这双肉眼,双目一闭、心念一横、吞入腹中。眼眶里的泪水悄然滑出,滴落在脚下,掷地有声。

骤然间,她的秀额正中迸shè出一道强烈的银光照向前方。光中竖立一眼,眼里嵌着一只银sè的眸子,晶莹剔透如有凝冰,流转着似水的清光,那正是新生的轮回天眼。天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空也。他的三生,已被夜灵观透。但是,佛云:不可说!

但见她的神情一滞,随后一笑。一切不可言说的因果,已被这样的会心一笑冲淡,散入流光……

三生三世充满未知。正因未知,才能够井然有序。别人的三世,夜灵不想知,更不愿知。所以,天眼一生即闭,拒绝了许多秘密。秀额间,唯有一条淡淡的银纹竖立正中,暗示着不凡。

天眼以开,空也却了此生无畏施注释的因缘,功德圆满。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白sè布带,蒙起双眼,轻声说:“今ri,你我缘尽在此。往后,好自为知,去吧!”

夜灵不语,一双紫眸里,泪光隐隐,一颗残破的心里,心cháo难平,千回百转。她深知,纵有千言万言,此时,已然不必言说了。

于是,她向着空也的背影深深拜去,洞中回荡着沉闷的叩声,一共九声。拜礼完毕,她缓缓起身,架起六环法阵,悄然消失在法相洞,踏入重新开始的未知……

注释:无畏施,布施的一种。只要令众生身心安稳,离开一切恐惧,都可谓无畏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