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们特别热情地招呼玛莎,但几乎立刻又回到那只临时的酒吧柜旁,它是把一只有玻璃门的橱反转过来凑成的。一个人——她不知道是谁——粗手粗脚地把一杯酒塞在玛莎的手里。

“这让阿伦斯大夫去安排吧。”彼得自言自语道:“我认为饭店应该去请护士,这意思就是说,费用应该由我们负责。你认为你的朋友韦尔斯付得起这笔钱吗?”

“他注意到了。我留神看着他的脸。”公爵夫人竭力抑制自己。“你可知道我们极其困难的处境吗?”

五年前,二十岁的克丽丝1·弗朗西斯是个聪颖的大学生,在学习现代语言方面颇有天才。她想,当时如果威斯康星大学里有人问她五年后可能干什么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她会在新奥尔良一家饭店里工作的。那时候,她对新月城2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感兴趣。她在中学里读到过路易斯安那购买事件1,也看过《“欲望”号街车》2。可是当她终于来到这里后,几乎一切都变了样。街车已为柴油公共汽车所替代,“欲望”已沦为城东一条偏僻街道,旅游者很少来这里游览。

“什么事呀,索尔?”

今晚,钱德勒呆在饭店里不走,还另有原因,它害得他心神不定,而自几分钟前接到彼得·麦克德莫特的电话后,他愈加忐忑不安了。麦克德莫特曾指示他:调查十一楼的抗议。可是赫比·钱德勒无需去调查,因为十一楼出了什么事,他心中大致上是有数的。理由很简单,事情是他自己一手包办的。

麦克德莫特身高六英尺半,健壮结实,他俯着身子,不耐烦地轻轻摇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一连串事情同时迸,可谁也找不到他,”在那间铺着阔幅地毯的宽敞的办公室里,他对站在窗户旁的姑娘说。

“四号。”

彼得记在心里,准备问问总工程师究竟是什么毛病。

他跨出电梯,门厅里的时钟已近十二点半了。与通常这个时候一样,门厅里和门厅周围的一些活动已经静下来了,但是还有好些人在那里,从附近蓝厅里传来阵阵乐曲声,说明晚餐舞会还在进行。彼得向右朝接待处走去,刚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痴肥臃肿的人摇摇摆摆地朝自己走来。那是方才连人影都找不到的饭店侦探长奥格尔维。这位下巴尽是垂肉的前警察——几年前他在新奥尔良警察队里工作,碌碌无闻——脸上谨慎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他那双小小的猪眼睛斜目而视,留神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跟往常一样,他身上散出一股陈腐的雪茄烟臭,上衣胸袋里插着一排粗粗的雪茄,好象未射的鱼雷。

“听说你正在找我,”奥格尔维没精打采,态度冷漠地说。

彼得感到早先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我当然在找你。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执行我的任务嘛,麦克德莫特先生。”奥格尔维虽然又肥又胖,声音却尖得出奇。“如果你要知道,我是到警察局总部去报告这里出了事。今天,行李间里有一只小提箱被偷了。”

“警察局总部!是在哪个房间里打扑克的?”

那双猪一般的眼睛怒目而视。“如果你认为我在打扑克,也许你应该去调查一下。或者你可以去向特伦特先生报告。”

彼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知道调查徒然是白白浪费时间。不用说,奥格尔维对自己的托辞可以提出一大堆理由,而且他在总部的伙伴也会支持他。何况,沃伦·特伦特绝不会对奥格尔维采取措施,因为奥格尔维在圣格雷戈里饭店里待的时间与饭店老板本人的一样长。据说,这位肥胖的侦探了解底细,知道在什么地方埋着一两个尸体,因此他可以左右沃伦·特伦特。但是,不管什么原因,奥格尔维的地位是动不得的。

“哼,生了两起紧急情况,碰巧你都不在,”彼得说。“好在这两件事现在都已经解决了。”他心里想,奥格尔维当时没有在,也许倒是好事。可以肯定,这位饭店侦探长对艾伯特·韦尔斯的病危情况处理起来绝不会象克丽丝汀那样利索,对玛莎·普雷斯科特事件的处理也不会那样得体和富于同情。彼得决定不再去理奥格尔维,便简慢地点了点头,向接待处走去。刚才同他通话的那个夜班登记员这时正在柜台上。彼得决心向他表示和解,面带笑容地对他说道,“谢谢你帮我解决了十四楼那个难题。我们把韦尔斯先生挺舒服地安顿在1410号房间里了。阿伦斯大夫正在给他安排护理人员,总工程师给他安了氧气筒。”

当彼得走近时,那位房间登记员紧绷着脸。现在他舒展了眉头。“我不知道情况这样严重。”

“我想有一度病情非常危险。所以我才急着要知道为什么把他搬进了以前那个房间。”

那位房间登记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关于那件事情,我一定要进行追查。一定,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们在十一楼也生了一些麻烦。你可不可以告诉我1126—7号房间的旅客是谁?”

房间登记员用手指翻着他的记录卡,抽出一张卡片。“斯坦利·狄克逊先生。”

“狄克逊。”阿洛伊修斯·罗伊斯同他离开玛莎后,在简单的交谈中曾告诉过他两个名字,其中一个就是狄克逊。

“他是汽车商的儿子。老狄克逊先生常来这饭店的。”

“谢谢你,”彼得点点头。“你最好把它列入已退的房间,请出纳把帐单寄给他。”他忽然改变主意,“不,明天把帐单送到我那儿去吧,我要写一封信。等我们把损坏情况摸清楚后,还要向他们索取赔偿费呢。”

“好吧,麦克德莫特先生。”这个夜班登记员的态度有了显著的改变。“我会告诉出纳按你吩咐的去做。我想那套房间现在可以出租了吧。”

“可以。”彼得心想没有必要大事声张玛莎住在555号房间,也许她明天一早就可以悄悄地离去。他想到这一点,便记起他曾答应过给普雷斯科特家打个电话。他向夜班登记员友好地道了声晚安,就穿过门厅,走到对面那只空的办公桌旁,它是副经理们白天使用的。他找到了马克·普雷斯科特在花园区的地址,并且询问了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女人带着瞌睡的声音来接电话。他作了自我介绍,接着说,“我要给安娜捎个口信,是普雷斯科特小姐给她的。”

那个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说道,“我就是安娜。玛莎小姐好吗?”

“她很好,但是她要我告诉你她今天晚上在饭店里住。”

女管家的声音说,“你刚才说你是谁呀?”

彼得耐心地作了解释。“喂,”他说,“如果你要核实一下,为什么不打个回电呢?这儿是圣格雷戈里饭店,接门厅副经理的电话就可以了。”

这个女人显然放心了,说,“好吧,先生,我就打过来。”不一会儿他们又通上了电话。“行啦,”她说,“现在我确确实实知道你是谁了。我们可有点为玛莎小姐担心哩。她爸爸不在家,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怎么办呢?”

他放下话筒,现自己又一次想起了玛莎·普雷斯科特。他决定明天要和她谈谈,了解一下企图强奸事件生以前的情况。例如,套房里杂乱无章,这其中就有问题,使人费解。

他注意到赫比·钱德勒一直在侍者领班的座位上偷偷地看着他。现在彼得走到他跟前,简慢地说,“我想我关照过你去查一下十一楼的乱子。”

钱德勒狡猾的脸上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我是去过的呀,麦克先生。我兜了一圈,毫无动静呀。”

赫比心里想,情况确实如此。他最后还是惴惴不安地去了十一楼,而使他大为欣慰的是,不管早些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他到那里时乱子已经结束了。更为宽慰的是,他一回到门厅,就有人告诉他说那两个应召女郎已经偷偷地离开了饭店。

“你准没有仔细看看或听听。”

赫比·钱德勒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只能说,你要求的,我都做了,麦克先生。你要我到上面去,我去了,虽然那不是我们份内的事。”

“很好。”彼得凭直觉知道,侍者领班了解的情况绝对不止他所说的这些,但他决定不再追问下去。“我要去查问的。也许我还要和你谈谈。”

当他重新穿过门厅,走进电梯的时候,他觉察到赫比·钱德勒和饭店侦探长奥格尔维两人都在盯着他。这次他只向上乘了一层,到正面夹层。克丽丝汀在他的办公室里等着。她踢脱了鞋子,两脚盘在身子下面,坐在那只有座垫的皮椅里已经一个半钟头了。她双目紧闭,思想飞到了九霄云外。彼得一走进来,她便打断了沉思,抬起头来望着他。

“别嫁一个饭店工作人员,”他对她说。“事情总是没完没了的。”

“这个警告可真及时呀,”克丽丝汀说。“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可是已经爱上了那位新来的副厨师长啦。就是那个样子象罗克·赫德森1的家伙。”

她伸直两腿穿上鞋子。“我们又有了什么麻烦吗?”

他咧嘴笑了,一看到克丽丝汀,一听到她的声音,就使人感到异常愉快。“多半都是别人的。我们边走边谈吧。”

“上哪儿去呢?”

“除饭店以外,去哪儿都行。我们两个今天一天已经够受的啦。”

克丽丝汀思考着。“我们可以到法国居民区去。那里不少场所都还开着。或者,你愿意的话,就到我家里去,我还是个煎蛋卷能手呢。”

彼得扶她起来,带着她朝房门走去,在门口随手关掉了办公室的电灯。“煎蛋卷,”他说道,“我确实想吃,我不知道你还是个煎蛋卷能手呢。”

1罗克·赫德森1925—1985:美国电影演员,死于爱滋病。——译者九

他们两人一起沿着雨水积成的水潭边缘行走,到了离饭店一条半马路的一个多层停车场。下过一阵暴雨之后,天空变得晴朗起来,微缺的月亮开始破云而出。市中心周围一片寂静,偶尔为一辆晚班出租汽车所打破,他们俩清晰的咯咯脚步声在那些象峡谷似的黑沉沉的建筑物里出空荡的回声。

一个睡眼惺忪的停车场工作人员将克丽丝汀的大众牌汽车开下来,他们两人钻进汽车,彼得弯着他高高的身子坐入右边的座位。“这就是生活嘛!我舒展舒展,你不会见怪吧?”他将手臂搁在驾驶员座位的背上,差点儿碰到克丽丝汀的肩膀。

当他们在坎内尔街等候红绿灯的时候,一辆簇新的装有空调机的公共汽车从中央林荫道上在他们前面疾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