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领着他到了书房,奉了茶上来,说“小姐片刻之后就到”,然后就施礼退了下去。

偷换概念……扶额。

她们一块儿上学虽还没多少日子,但郑慧心善于揣摩人心,哪里看不出来,萧静姝对于骑射科目的热爱远大于其他,诗书虽也通晓,但更多的精力是用在了读史和知识本身,对于可以向旁人夸耀的字和作诗,反倒是没下多少功夫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总比他死了的那个儿子好。

春华想起齐王还觉得心有余悸,忍不住的撅了撅嘴,以这个小动作十分低调的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齐王的不屑:“也是小姐脾气好,这才能答应了他,要是换了咱们,拒绝都来不及呢。”

皇家人都不把其他人当人,安荣公主显然也是如此。

不过潘公公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开一个话头,她自然识趣,点头叹气道:“可不是么,我自打出生就没出过夷陵,血缘上虽和皇后娘娘是表亲,也常听家父提起娘娘,可一面也没见过,不瞒您说啊,我这怀里就好像揣了几十只小兔子,这会儿正跳的厉害呢。”

一路走下来,萧静姝心里对自己方才出头的行为,愈发多了几分肯定。

只是当车子终于到了方才那个路人给他们指着的方向的时候,萧静姝却是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就是一愕:这是在闹什么?

途中马车停下,众位秀女和萧静姝都下车松散休息,雷文茵就施施然走到了萧静姝身边,笑着施了一礼:“姝姐儿,近来可好?还没恭喜萧家妹妹,这次能选入宫做安荣公主侍读,咱们竟又是一路同行,这莫不是佛家说的有缘?”

他的爷爷在大都幽禁至死,父亲为求保命,只能纵情声色,一辈子泡在了酒缸和温柔乡里,甚至败光了家底,生计艰难,死的时候只有草席一卷。

康卓一听就明白了:“世叔的意思是,宁平郡主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

听他开口哄人,宁平郡主微微抬了头,面上似笑非笑:“谁惹了我生气,你都替我出这口气?”

他被骤然上涌的热血一激,一句话几乎没经过太多考虑骤然就从他喉咙里吐了出来:“萧家妹妹,不是我想要和他争一时之气,是我担心你和他的关系,怕你……被人蛊惑。”

萧徴荣神色一凛。

萧峻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铅云:“如今山雨欲来,我小小夷陵,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牛鬼蛇神齐聚。”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姝姐儿都决定了,就按着她的意思,放石宏走吧。你们也不必继续跟着了。”

萧峻看她的表情就想逗她,笑道:“难道又是想要赶康卓走的?要是这事儿,阿爹也有话要跟你讲呢。”

萧岓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为父也舍不得你去。如今也无法可施,好在虽说消息传了出来,但朝中对此颇有反对之声,再加上要筹措粮草钱粮,此事说不得还能拖上个一年半载,等到时候再想办法挪腾了吧。”

这一起长大的友谊,在种种现实的考验面前,却竟是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旁边这时才响起了一阵唏嘘感叹。

这小娘子,好可怕!

胡大娘觑她一眼,想着她方才蕴藏于内的体贴,便壮着胆子劝道:“奴晓得大娘子和雷家娘子一向交好,但俗话说的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雷家的粥既然喝死了人,便是老爷在这儿,也只有秉公处理的道理,大娘子可万万不要逞强出头,反倒是引火烧身了。”

萧峻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对面的小杌子:“你先坐下来,喘口气,爹爹慢慢告诉你。”

喂喂喂,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老爹你十分开明,但让我跟一个外男一起学武……真的可以吗?

在外头居然被人家当傻瓜想利用一下,这么让人沮丧的事情,不找老爹吐槽一下怎么行!

萧静嫒温婉一笑,裣衽为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萧静姝点了点头。

城内几家大户都准备了施粥棚,而几位小娘子今日聚首是准备一起去沈家的施粥棚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手的地方。另外,因为大爷把何氏夫人的几家嫁妆铺子刚刚拨到了小姐手里叫她自己管着,她今日也会一一去走走。这么一算,今日将行之地鱼龙混杂,要是再穿那种红的显眼的豪奢打扮,不就是摆明了说“我是肥羊你们都来抢我”么?仇恨值不要拉的太稳!

不日之后,萧静姝也从萧升那边得到了王七自尽的消息。

宋氏眼珠一转,思恃良久,方才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俪明这么一说,她本来因为仇恨伤痛愤怒冲昏了个头脑,终于开始运转了起来。

王爵虽名为“顺”,可就算是事事恭顺了,到底也还是没被皇帝忘掉,后来爵位一掉再掉,又一直被皇帝派来的官员为难,最难的那几年,若不是南陈旧臣心念旧主有心帮衬,怕是举家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萧峻进了春晖园,老太太冷着脸坐在上首,看着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又觉得自己头疼了。

女儿和儿子,到底谁比较重要,这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疑问。

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心底泛起了厌烦。

可如今倒好,这位小爷和她们在龙渊寺刚刚一晤,当夜就被人取了项上人头,俪将军的嫡长子就这么没了,他如何能应?他那素来嚣张跋扈的妻子,又如何能应?

他心情愉快,当下看萧静姝好像呆呆的微微张了嘴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段,贼眼溜溜看了个饱,旋即这才“哼”了一声对车夫懒洋洋说道:“王七,你素日是个做事能干的,爷这趟出来,才让你随身伺候着。这下好了,你连驾马车都驾驭不了,眼瞧着吓着了人家小娘子,还不快去赔个不是,看看人家小娘子伤着了没有?”

她持秋水剑伤人,可能真的会连累高师。可高楠的意思,就是要和她一起承担,共同进退。

雷文茵咬了咬下唇,面上仍残留着几分不甘。

一行人到的时候,那狸奴正给猞猁喂食,先前那猞猁在春华家里是喝的羊奶,瞧着个头也还是小小的,可这会儿也不过几天,那狸奴就已经指挥着那猞猁去扑咬活兔子了。

现如今她轻轻巧巧得了答案,心底便登时释然,只鼓着小嘴瞪大眼睛看着萧峻:“……是女儿想岔了,以为爹爹说了定亲,就是有这个意思呢!女儿给爹爹赔个不是,是我多心了!不过爹爹可要答应我,别听别人的佘撺早早给我定亲,女儿还想多在爹爹膝下服侍几年呢!”

还是只浑身斑斑点点的小猫,这年头什么波斯种之类的怕还有点儿稀罕,现在篮子里这种……难道血统上还是什么稀罕物?

去晚了,不必说,老太太肯定是要斥责小姐的。

而所谓的意气之争,是说他为了这个小书童一怒冲冠?

唔……总觉得不太像那个男人的脾气风格呢。

***

安家。

安钰之抄手站在堂下,安采薇站在他身边,面上有些焦灼和惶急。

堂上坐着一溜的年长者。面色凝重。

而坐在正中的,正是安采薇的父亲,目前安家长房的当家人安擎苍。

这是一个面相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这会儿却显得有几分阴沉,隐约皱着眉头,全没有了平时挥洒如意的风度。

他很不喜欢安钰之。不光光是因为他爹的媚上在安擎苍看来是玷污了安家的血脉,还因为安钰之在京中,就没有做过一件正事。今日也是。

安采薇看明白了安擎苍脸上的不喜……那是她爹,她能看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么?

她转向坐在一侧的母亲卢氏。

卢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意无意的忽略了她带着探寻和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求恳的目光。安采薇闭了闭眼: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明知道母亲不管怎样,都是会跟父亲站在一起的。

她的身体略略摇晃了一下。堂兄这时候却不着痕迹的扶了她一把,那手很暖,就好像今天在街上的时候一样。安钰之向着她微微一笑,安采薇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有些安心了。

他们两人的眉眼官司,坐在上首的安擎苍看的一清二楚。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只是兄妹情谊,但安擎苍非常愤怒的是,安钰之身上的那种任侠散漫之气,会传染给他一直循规蹈矩,细心教养,不负他安氏声名的女儿。

安擎苍当下一声干咳。

堂上原本的那种低低的“嗡嗡”声一下子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