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人都不把其他人当人,安荣公主显然也是如此。

只是这一次见了,潘公公却是春风满面笑意盎然,一看就是升了官了。

一路走下来,萧静姝心里对自己方才出头的行为,愈发多了几分肯定。

萧峻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捻着胡须笑眯眯的对萧静姝言道:“你入京之后,便去将那宅子整理整理,再见见刘娘子他们,只要皇后娘娘没有恩典要你留宿宫中的话,这宅子应该足够你安身了。至于人手,你自己上京都人市买便是了。”

途中马车停下,众位秀女和萧静姝都下车松散休息,雷文茵就施施然走到了萧静姝身边,笑着施了一礼:“姝姐儿,近来可好?还没恭喜萧家妹妹,这次能选入宫做安荣公主侍读,咱们竟又是一路同行,这莫不是佛家说的有缘?”

说白了,就是信上的口吻虽然是商量,可实际上却是赤裸裸的命令,端得只看这看信的人明不明白而已。

康卓一听就明白了:“世叔的意思是,宁平郡主已经知道了我的事情?”

已经是寒风冷冽的天气,这些侍女却被剥去了外头御寒的棉衣,只穿着冬衣跪在寒意刺骨的青砖上头,已经有两个弱质芊芊的吃不消了,此时已经是歪着头倒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他被骤然上涌的热血一激,一句话几乎没经过太多考虑骤然就从他喉咙里吐了出来:“萧家妹妹,不是我想要和他争一时之气,是我担心你和他的关系,怕你……被人蛊惑。”

可是难得出来冬猎一趟,她还想亲自打两只猎物呢,可不耐烦在这时候被迫谈情说爱,这么一想,这后头跟着的几只小尾巴,还是快快甩掉的好。

萧峻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铅云:“如今山雨欲来,我小小夷陵,竟也有如此之多的牛鬼蛇神齐聚。”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姝姐儿都决定了,就按着她的意思,放石宏走吧。你们也不必继续跟着了。”

萧静姝喃喃自语道:“如今开始掺杂粮却不肯停止施粥,看来雷家家中粮食储量,应该已经无以为继,或者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那么多的粮食。日后粮食越来越不足,那掺入的杂粮会越来越多,然后杂粮也会告罄,等到那个时候……”她一念及此豁然立起,重重摇了摇头,看向春华道,“你去后门替我看着,爹爹一回家就来告诉我。”

萧岓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为父也舍不得你去。如今也无法可施,好在虽说消息传了出来,但朝中对此颇有反对之声,再加上要筹措粮草钱粮,此事说不得还能拖上个一年半载,等到时候再想办法挪腾了吧。”

良久良久,雷文茵这才启唇问她:“姝姐儿,你为何要来?”

旁边这时才响起了一阵唏嘘感叹。

“我乃萧郡守之女。”萧静姝高声答道,声音清越,在空气里远远飘散开来,“今日之事,我已经看的一清二楚,你们若有冤屈,自有官府做主,却不可聚众闹事,自作主张!”

胡大娘觑她一眼,想着她方才蕴藏于内的体贴,便壮着胆子劝道:“奴晓得大娘子和雷家娘子一向交好,但俗话说的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雷家的粥既然喝死了人,便是老爷在这儿,也只有秉公处理的道理,大娘子可万万不要逞强出头,反倒是引火烧身了。”

她表情里格外严肃:“阿爹,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喂喂喂,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老爹你十分开明,但让我跟一个外男一起学武……真的可以吗?

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又只剩下了淡淡的怯色,他问那正准备去熬药的大夫:“这位萧家大娘子,是什么人啊?”看大夫面露狐疑,他忙说道,“若非那位萧娘子心善,我此时怕已经是命归黄泉,我也是想问问她的家世,日后好报答她。”

萧静嫒温婉一笑,裣衽为礼:“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时代讲究的可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而是一人为祸,全家连坐。

城内几家大户都准备了施粥棚,而几位小娘子今日聚首是准备一起去沈家的施粥棚瞧瞧有没有什么可以帮手的地方。另外,因为大爷把何氏夫人的几家嫁妆铺子刚刚拨到了小姐手里叫她自己管着,她今日也会一一去走走。这么一算,今日将行之地鱼龙混杂,要是再穿那种红的显眼的豪奢打扮,不就是摆明了说“我是肥羊你们都来抢我”么?仇恨值不要拉的太稳!

德操哑口无言。

宋氏眼珠一转,思恃良久,方才眯起了眼睛点了点头---俪明这么一说,她本来因为仇恨伤痛愤怒冲昏了个头脑,终于开始运转了起来。

“但当初,我爹看中的却是你的四堂姐。当时我们萧家状况不好,度日艰难,而我娘待我爹恭顺,听了我爹的意思,也就答应了。”

萧峻进了春晖园,老太太冷着脸坐在上首,看着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又觉得自己头疼了。

但俪成在京都素有纨绔之名,当街拿鞭子抽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再加上她见过宋氏,知道这位郡主娘娘是个极不好相与,没理还要搅三分的性子,她又如何能舍得将自家娇生惯养,性子还天真单纯的女儿嫁过去?

老太太斜睨了她一眼,心底泛起了厌烦。

萧静姝点了点头:“你处理的妥帖。也去告诉一声叔母和二妹妹吧,我先进去看看祖母。”

他心情愉快,当下看萧静姝好像呆呆的微微张了嘴儿,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段,贼眼溜溜看了个饱,旋即这才“哼”了一声对车夫懒洋洋说道:“王七,你素日是个做事能干的,爷这趟出来,才让你随身伺候着。这下好了,你连驾马车都驾驭不了,眼瞧着吓着了人家小娘子,还不快去赔个不是,看看人家小娘子伤着了没有?”

她如何能不急不怒,不焦不躁?

雷文茵咬了咬下唇,面上仍残留着几分不甘。

萧静姝从隐囊上略略借力撑起了身,伸手拉过了萧静嫒的手,一脸的真诚:“好了二妹妹,你既然要留下,那就留下吧。姐姐也没说要赶你走不是?”她看了一眼董思柔,笑道,“思柔,今日主要是来赏玩我新得的那只猞猁,咱们有什么私房话,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说。”

现如今她轻轻巧巧得了答案,心底便登时释然,只鼓着小嘴瞪大眼睛看着萧峻:“……是女儿想岔了,以为爹爹说了定亲,就是有这个意思呢!女儿给爹爹赔个不是,是我多心了!不过爹爹可要答应我,别听别人的佘撺早早给我定亲,女儿还想多在爹爹膝下服侍几年呢!”

“可不是么。”春华也是叹了一口气,不过她瞧见小姐原本已经转了笑颜的面色,在和她这么一叹一谈之后又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郁,一旁边秋实跟她杀鸡抹脖子似的急急忙忙的做手势要她转开话题,她立时晓得自己这实心眼又坏了事,忙打开了自己急急忙忙拎回来的篮子,冲萧静姝笑道,“小姐,您瞧瞧,这却是个稀罕物,这是老爷前几日出城打猎的时候特意给小姐找来的,因着送来的时候刚刚断奶,个头小,瞧着有些单薄,生怕养不活惹得小姐伤心,又因着我们家那只羊前些日子刚生了崽子还没断奶,先前就放在我们家养了几天,这几日眼见得大了估计能养得活,才叫奴婢给小姐带过来。”

去晚了,不必说,老太太肯定是要斥责小姐的。

萧静姝不知道,她的确是猜中了真相。

康卓如今,虽然妾身未明,没有给自己的身份正名,但他的确是住在俪明私人置下的一所宅子里,除却不能随意出门之外,其他的一切待遇,和当初的俪成公子,也所差无几。

而不同的是,当初俪成这样的待遇是宁平郡主从官中拨给的,而他现在的待遇,却是俪大将军私人补贴的。

康卓入京之时,正是俪明和宁平郡主关系最差的时候。

于俪明而言,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容忍宁平郡主,为的是他的前途和他的升官发财,偏偏宁平郡主回了陈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陈王他的“背叛”和不忠,哭诉之余,俪明本已经到手的高句丽远征军统帅的位置竟然不翼而飞。

从统帅变为征粮官,这样的落差,是个男人都难以忍受。

俪明却忍住了。

他面上虽然忍住了,可心里却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康卓出现的时机太好,正是俪明心里已经有了变化的时候。所以,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位慈父。

尽管受着的是嫡子一般的待遇,也已经听了俪明的不少怀柔的话也不少许诺,可康卓的心里,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他入京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