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们几个手帕交聚会的时候,春华秋实两人也是随侍左右的,春华自然是听到了萧静姝说的那些话,正因为如此,她在确定了雷家粥棚的现状之后,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报告,脸上写满了不解:“娘子,您说雷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您那日已经对她说的明明白白了,她难道是没听明白不成?就算是没听明白,再上门来问一问也不妨啊,怎么就能就这么轻忽大意呢!”

萧徴荣忙笑着拱手:“孙儿知道了。”

也对,这整整一天的大起大落,整整一天的心境煎熬,这样的一天,于雷文茵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

“就算买的时候没注意,那难道煮的时候你们也能不知道?”底下已经有人被他唱作俱佳的演技给说的动了容,却冷不丁的又有人高声喊着问道。

眼见得事态已经临近失控边缘,萧静姝不再沉默旁观,她跨前几步,抢到人前,一把拍开了当先攥着门把要踹门的施四,一个过肩摔把那正持剑护在他身侧的游侠儿摔出老远,回身夺过另外一人腰间宝剑,只听“锵啷”一声那剑已出鞘,剑指向这时才反应过来的众人。

一行人在酒肆里头拣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胡娘子接过小二送上来的热浆温温的饮了两口,一边在脑海里整理了一遍方才所见所闻的经过,拿帕子抹了抹嘴继续开口,这会儿不消萧静姝问,她就一字一句说的明明白白:“奴听那施老四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雷家的粥喝坏了人,说他老娘昨儿个在雷家喝了一碗粥,回家立时就腹痛,昨儿个夜里他回家的时候,一摸他老娘的尸首都已经凉了,今儿个将老娘放在义庄,问遍了左邻右舍知道他老娘昨儿个只喝了一碗雷家的粥,又抄遍了家里没见一粒米,今日便要来雷家讨个公道,非要雷家一命抵一命,否则便要立时掀了这粥棚子。”

春华看着她脸上略带焦灼的神色,有些惊讶的应了一声是。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短短时日不见,这名叫康卓的少年却已经和之前大大变了一个样。

她只淡淡一笑:“你既然没出什么大事,那我就安心了。天色不早,我也该返家了,你且先在此养病,”冲着那大夫点了点头,“一应所需,自问我家下仆支取便是,先让他养好身体,这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雷文茵神色一凛,略带几分惊讶的看向萧静嫒。

宋氏对此却恍然不觉。

不过短短十几日,王氏就全没了之前的嚣张神气,连萧静嫒这个姑娘,也必须得学着看人脸色了。

他面目沉肃,嘴唇轻轻蠕动,等他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一切,他的心绪似乎才平静了下来:“德操,叫人将王七死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遍京都。他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死,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的死有价值。他的血不能白流,他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他想完成的事情,日后我们一定会替他完成。”他看向虚无的空气,“王七,若你英灵不远,那愿你在奈何桥上行慢一步,亲眼看着你的仇人,日后会有何等结局!”

俪明暗地里皱了皱眉。

萧岓见她站着,身形却渐渐瑟缩,半响忽然开了口,这会儿旁边没了人,他的口气却平缓了不少:“子佩,当年萧王两家说亲,我母亲去相看之后,便中意了你。这事儿,你大约是知道的,所以你嫁过来之后,一直对娘亲恭敬有加。”

这几天她们被禁足在龙渊寺,可到底是那群衙役和捕快顶头上司的家眷,要探听一些案子的消息,那些人自然不会守口如瓶。

但她越是回想,却越是觉得后怕,后悔,绝望,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她和宋氏书信往来,双方为了掩人耳目,互相之间说时用的称呼都是“她膝下的小娘子”,当时是为了防止大房那边听到风声,这事儿老太太也是知道的,可现如今,显然宋氏是要曲解意思,强娶她的女儿了,白纸黑字的证据,这可该怎么办啊!

萧升细细一想,立刻了悟,便出了门去吩咐下面了。

萧静姝这才动身带了两个大丫鬟去隔壁老太太的禅房。

马车帘子一掀,人还未出现,就先传来了一阵“哈哈”的大笑声,旋即,里面露出了一张俊俏却张狂的脸,那人手里拎着马鞭,指着萧静姝对那车夫指指点点,大笑道:“南蛮子就是这么胆小!看她吓得那鹌鹑样儿,哈哈哈!”

她自问这么多年,虽不算至孝之人,可每日晨昏定省,从未敢违。

他们萧家人身上流着这样的血脉,天子只要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不忌惮?

眼看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晓得她的下文肯定是撒泼耍赖“你们瞒着我说小话儿,我要告诉祖母去”,萧静嫒心里明白,这会儿敲打二姑娘这么两句,暂时也就差不多了,真把事儿闹到祖母面前,她自己也得不了好……毕竟老太太偏心是她没法儿改变的事实,莫若见好就收。

话说一半,就瞧见她嘟了嘴,萧峻晓得这女儿的性子,便干咳一声,立时转了口风:“不过你既然不喜欢,那不戴也就不戴了,反正你年纪还小,等日后说了亲再慢慢装扮起来也不迟。”

当然了,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天生神力---刚生出来一抓就弄破了拨浪鼓,完全是吓坏爹娘的好嘛,不好好练习怎么控制力量的使用,她现在肯定成为了众所周知的暴力女啊!

高楠一念及此,神色也是微微一黯。

萧升觑了他一眼,心里对萧静姝的评断,忽然又高了一层:看来,以后要把这位大小姐,完完全全的当成男儿一样看待才行。就凭着郡守这样的话,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就万万不能轻忽大意了。

***

王氏坐在上首拿帕子抹着眼泪,一双杏眼哭的发红。

她怀里搂着萧静嫒,也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倒是叫坐在她们对面的萧徴荣,面上只余下了一片无可奈何。

“哥哥,你是不知道,这些时日我和娘亲的处境有都难。那樊姨娘自持是良妾进的门,没签卖身契,又不喝避子汤,年纪轻容貌美,根本就不把我和娘放在眼里!祖母原本对我们还不错,这些日子也眼见得冷淡下来,这宅子里下人们惯是会逢高踩低的,如今竟是捧着樊姨娘和大房那小贱……”萧静嫒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萧徴荣本还满脸无奈的听着,听到她嘴里要说出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忽然面色一变,低声喝道:“快快住口!你好好的女儿家,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萧静嫒被他一喝,先是一愣,然后眼泪哗就开了闸一样的流了下来,流到腮边,形成了一道透明的痕迹:“哥,这世上人人都不把我和娘亲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怎么连你,和我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也心向着旁人?你这么做,又置我和娘亲于何地?你有想过生你养你的母亲和我么?若不是为了哥你,我又如何会定下那样一门亲事,我这一辈子都给毁了,哥哥你怎么还能……怎么竟还能这样对我!”

萧徴荣听着她的哭诉,略略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王氏。

王氏的面色隐约动容,搂着萧静嫒的手也更紧了一些,显然萧静嫒的这些话,她是极赞同的。

萧徴荣今日来跟她二人叙话,本就存了要把一切对他们掰开揉碎了说明白的意思,他爹可以狠心不管妻子儿女,可他身为人子,却不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选择改变自己的亲人。

他日后要行事,万万容不得自己在费尽心力的时候,还有人在背后拖自己的后腿,害自己的苦心废诸于流水。

他光听萧静嫒和王氏说话,就已然明白,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自己的妹妹,竟连一点真正看明白的心思都没有。

“娘,”他忽然跪了下来,双膝跪地,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跪的严严实实,端端正正。

其实时人除了祭祖,很少行这样的大礼,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奴化了的朝代,尤其是像萧徴荣这样的读书人,讲的是风骨,哪怕是见皇帝,也不过是拱拱手而已,所以萧徴荣忽然这般行礼,倒是把王氏给狠狠吓了一跳。

她伸手要去扶他,半天却都扶不起来,萧徴荣固执的跪着,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娘亲,您别管儿子了。儿子已经下了决心,会按照朝廷的旨意上战场的。”

“什么!”王氏白了一张脸,声音陡然尖了,“不行,我断断不能容!你哥死在了高句丽,连尸骨我都没看到,你要是再一去不返,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先前萧岓其实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可王氏心里却还抱着一丝侥幸。

反正如今出征的事儿还有一年半载,说不定圣人就忽然下旨不打仗不征兵了呢?

说不定,到时候把嫒姐儿嫁过去,念在这是自家最后一根独苗的份上,柱国大将军大笔一挥,就免了他们家的服役呢?

□□哥儿这样说,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她这一辈子就生了这么两个儿子……如今她年纪大了,萧岓已经很少来她房里过夜,就算来了,也很少要水,就算萧岓日后还会有别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跟她不亲啊!

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荣哥儿走他哥哥那条路!

“娘亲,儿子在书院里,听说了一个消息,明年开春,大都点将。圣人将会亲临比武场,先武后文,点出十八元大将,到时候做高句丽之战的中坚。这点将,是只要良民,人人俱可参加的。儿子准备,等冬日冰河解冻就立刻动身上京,去参加这一场点将。儿子也算弓马娴熟,也自小熟读兵书,到时必能这十八人中,取得一席之地。”萧徴荣说道,“娘亲,若说只为沙场一小兵,则儿子未必能生还,但若能成将军,儿子必定可以荣耀加身,甚至为娘亲求一个诰命!到时候,娘亲这家里,便再不必看他人脸色,再不必委曲求全。”有一些话,他这时候没说。这比武场点兵,看的可未必只是能力,如今这世间,门阀势力犬牙交错,连圣人也不得不顾忌一二。

他们萧家是南方贵族,就是看在他这样的身份上,皇帝也必然会让他能名列其中的。

这,就是千金买马骨的例子了。

这也是,他在确定了父亲不会帮自己逃避兵役之后,立刻便确定下来,自己将会要走的那一条路。

王氏似是因着听他的话,想到了那些美好的前景,先是一喜,然后又是摇头,可这一次的话,却没方才那么坚决了:“□□哥儿,都说将军难免马上死,你这一去高句丽,为娘这心里还是要悬着的,为娘宁可你在家里活得好好的,也不想你万一一去不回啊!”

“可娘亲,您并没有法子帮儿子躲过这件事的,不是么?”萧徴荣说道,“既然躲不过,那这就是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路了。”他看着萧静嫒,说道,“我是万万不可能用妹妹的终身幸福,去换我的一时逃避的!”

萧静嫒涕泪喊了一声“哥哥”,然后就感动的拿着帕子在那儿擦眼泪了。

王氏渐渐意动,萧徴荣旋即道:“所以,为了这桩事,娘亲,妹妹,还请暂忍一时。在儿子凯旋归来之前,还请你们好好的跟姝姐儿相处,儿子日后若能扬名天下,大伯……”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姝姐儿到底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跟她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只有咱们自己好了,那才是真的好,若现在得罪了大伯,日后儿子又如何能安心上沙场,又如何还能谈建功立业!又如何给娘亲和妹妹挣一个倚靠!”

王氏听到最后,终于一口答应:“荣哥儿你放心!娘亲日后,绝不会再和姝姐儿一般见识,与她起冲突了!就算是为了娘的荣哥儿,娘也会忍耐,待她好的。”

萧徴荣微不可见的隐约皱了皱眉,面上却还是笑了,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孩儿谢过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小辰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11-2118:21:36

argon18扔了一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4-11-21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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