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一脸的平静:“二夫人方才不是答应了要把二娘子许过来了么?你自己不也说,既嫁从夫,要恪守妇道的么?既然二夫人和我们想法一致,大家之前也已经书信往来,商量的七七八八了,那么自然就是应了我们的提亲了,”她拖长了声调看向身边虽然一直没插嘴,但是在听着两人交谈的俪将军,“老爷,我们回去就立刻来下聘,赶在成儿没下葬之前就将这事儿办了吧。等媳妇儿入了门,老爷看着是不是给成哥儿赶紧过继一个旁支的孩子承继香灯,也免得他去的孤零零的,日后连个摔盆子的人都没有。”

萧升凑近了对他一番低语,萧峻的脸越听越沉,直到听完,他良久沉默,抚着颌下的三寸短须皱眉不语。

春华领命而去,没片刻,带着一脸惴惴然的进了门。

萧家扎根于南方夷陵,而南面水土并不适合畜牧,所以像这种眼神灵动,四肢修长,奔跑起来四蹄翻飞如踏雪的骏马,在南方一匹便价值百两。

高楠既喜欢她的性格,又叹息她的隐忍,却也,开始后悔自己让她不可以随意与人动手的要求。她不由回想起她五年前初来萧家的时候,看见的那个还不及她半人高,梳着小鬏鬏,脸蛋圆滚滚的小姑娘。那时她觉得来萧家就是因为她从此再难在剑术上有所进益,从此被师傅放弃了,所以她心内有怨,初时对这小姑娘并不上心。

这其间错综复杂,不可为外人道也。

她自顾自的走近,仰起脸来一脸怯生生的瞧着萧静姝:“大姐姐,我今日独自在房内枯坐无聊,听着你们这儿欢声笑语,瞧着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实在心痒难搔,不知大姐姐介不介意,让我加入你们一起?”

用了午膳之后,萧静姝就带了两个大丫头去了后宅的大厨房,借了一个灶台给煲了一锅汤。

天下承平日久,那些勋贵人家,为了能让子弟在这难得的“盛宴”里分一杯羹,也纷纷将自家有意建功立业的子弟送上了战场。

她的早课,和萧家其他所有的姑娘都不同。

“嗯。”萧静姝点了点头。

这几天她们被禁足在龙渊寺,可到底是那群衙役和捕快顶头上司的家眷,要探听一些案子的消息,那些人自然不会守口如瓶。

萧静姝当然也听说了有关证据当中的那一封信,她注意到了堂上宋氏的态度和二婶儿如遭雷噬的震惊,几番结合分析,显然那封信的内容,就很值得商榷了。

“我当日对俪成荐了二妹妹,俪成不过是将信将疑。他即使是真的想改变主意不娶我,想换目标娶二妹妹,也不是在短短片刻时间里就会做出的决断。所以那封信,必然是杀人者伪造的。”萧静姝分析道,“这幕后之人,故意在我夷陵动手杀人,与我萧家,必然是敌非友。否则,他总也要顾忌几分我萧家在其中的为难之处,可他这封信,却偏偏是对我示好,否则他要是写一些比如‘对萧家大姑娘十分满意,愿娶为妻’这样的话,我的处境就真的艰难了。可他偏偏……不声不吭的就帮我坑了二房一把,没让我的算计落空,”她摇了摇头,“这中间矛盾之处,我是实在想不明白。”

高楠看着她面上的困惑,忽然“噗嗤”一笑:“我瞧着,倒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人家做了好事,也没留下名姓,显然不图你的报答。我猜说不定真是那俪成得罪了哪位大野龙蛇,豪侠之士,人家瞧着你小姑娘家顺眼,顺手帮了你一把呢。”

萧静姝有些困扰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稚气犹存的小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一抹迷惑:“会是这样吗?”可草莽之士伪造书信的水准能这么高?高的连人家的爹娘都看不出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高楠揉了揉她的头顶:“既然没有更多线索,如今想也没用。”她看了一眼二房院子的方向,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嘲笑,“倒是你二婶儿,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们那一房,如今怕是有的饥荒要打了呢。”

***

萧峻进了春晖园,老太太冷着脸坐在上首,看着神色淡漠一言不发的大儿子,又觉得自己头疼了。

她不说话,他也就不先开口。

到底是老太太憋不住,半响终于先出了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虽然嫒姐儿不是你的女儿,但到底也是咱们萧家人,本来三书六礼未过,此事可以就此作罢。你怎么就偏偏能答应了那俪家这样无礼的要求?你心疼姝姐儿我知道,可嫒姐儿也不是那路边的野草啊!”

萧峻二话不说,撩袍子跪了下来:“娘亲这是责备我不顾家族血脉么?这话,儿子实在受不起。”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续娶的事儿和对萧静姝的教导,萧峻从来没对老太太说一个“不”字,这也就导致了老太太根本就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会被这么直接的顶了回来。

可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跟姝姐儿有关,老太太心里越想就越发暗恨:凡事只要跟那两母女牵上关系,自己这一贯纯孝的大儿子,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老太太伸手去扶他,萧峻却只是硬邦邦的跪着,摇头不肯,老太太无奈,半响叹了一口气跌坐在了榻上,“峻儿,你这是怨着为娘么?”

“娘亲,”萧峻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么多年,您对何氏一直有心结,怨她不能给我传承血脉,怨她只生了姝姐儿一个就撒手人寰。您有这样的想法,心里不喜欢姝姐儿,疼爱嫒姐儿,我也觉得可以理解。”

老太太觉得有些难堪,她犹豫半响才道:“这事儿,姝姐儿也跟我说过了,是我之前想的岔了。”她把萧静姝之前的分析对萧峻说了,萧峻听的目光闪动,目中异彩连连。

老太太却没注意到这些,她续道:“我知你有苦衷,现在想起来,我也有考虑不周之处。按姝姐儿的说法,既然荣哥儿必然是要上战场的,那俪家那门亲事,不结也罢。可老大,你要是就为了报复二房就毁了嫒姐儿的终身,是不是也过了点儿?嫒姐儿说到底,也是我们萧家人啊!”

萧峻豁然抬头,冷然说道:“王氏既然敢算计我的女儿,那她最后自己被套了进去,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她若不引俪家人来夷陵,嫒姐儿就自然不必定这门亲,可既是她自己作茧自缚,又能怪得谁来!便是嫒姐儿,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有这样一个拎不清的母亲,须怪不得我这个大伯!”

那封写给宋氏的信,最后能到宋氏手里,作为证据之一,他自然是过目过了的。

若没有他的点头,宋氏根本就不可能看到那封信!

他是不知这信到底是真是假,可他看到了里面的内容,就已经决定了顺水推舟。

王氏这么多年来,以为自己后院独大,做事越来越嚣张,屡屡踩到了他的底线。

他一直没动作,一是因为没有太好的时机,二来也是因为那些小动作,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何况家里要是一向都风平浪静,姝姐儿也没了练手的机会。

让她一路顺遂的长大,虽然幸福,可他也就看不出来她的心性和潜质了。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萧峻心里反复思量,就觉得对萧静姝的处理还算满意,在这次的考量之后,他也觉得,没必要非要女儿继续藏拙了。

毕竟,她今年也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不几年就要及笄,作为他萧峻的独生女,她身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他此生或许不会有儿子了,那这个唯一的女儿,日后就可能要承袭他们夷陵萧氏的血脉,他不得不在她的教育上,煞费思量。她的婚事,就更是需要细细考量。

老太太闻言十分震惊的看向萧峻,直到确认了萧峻脸上的冷冽并非她的错觉,她这才慢慢收回了愕然的目光。

她原本的气势,慢慢的弱了下去。

老太太这时候才想了起来,要是论算计,她自己也是王氏的帮凶,她也一样算计了姝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