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们全都一直听到这种声音,但这声音是逐步响起来的,因此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时初次注意到这声音。有一段时间,那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骚动,像轻轻的风声,或是远处的人来车往声。随后就增强为海涛般的沙沙声。接着又传来了隆隆声和哗啦啦声。这会儿似乎还有说话声,还夹杂着一种不是说话声的连续吼声。

“夫人,那把椅子已经用不着了。你曾经干百次告诉过我,你是多么深切地怜悯我受到魔法禁锢,你听到这魔法如今已经永远完蛋,无疑也会高兴的。看来,夫人对待这消息的方式似乎有点不大对头。是我这些真诚的朋友解救了我。我现在头脑清醒了,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先——说到夫人设计的让我率领一支地下人的军队,以便破土而出到上面世界去,全靠武力让我在一个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国家里当国王——杀害他们原来的贵族,像个残忍的外国暴君那样霸占他们的王位——如今我清醒了,我绝对憎恶和放弃这种十足的罪恶勾当。其次,我是纳尼亚国王的儿子,瑞廉,人称航海家凯斯宾,凯斯宾十世的独子。夫人,因此,突然离开陛下的宫廷回到我自己的国家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责任。请你授予我和我的朋友安全通行证,并派一个向导领我们通过你的黑暗王国。”

“我来的那个地方,”吉尔说,她越来越不喜欢他了,“他们可看不起被自己老婆指挥的男人。”

“我不知道,”那声音说,“她的意愿可问不得,只能服从。”

“你们没听见那些巨人说的话吗?一个说,‘那是一大块嫩鹿腿肉-另一个说,‘那么说那只鹿在说谎了-一个又说,‘为什么?-‘哦,-另外那个说,‘他们说抓住这只鹿的时候,它说‘别杀我,我的肉很老,你们不会喜欢我的’”。

“是啊,一点不错,”国王说,”好得没说的。我们欢迎你们到我们宫里来。把你们的手给我。”

“两条腿全摔断我都不奇怪。”普德格伦大声道。

第一次休息以后——就像学校里早上休息过后,或是铁路旅行中换车后那样——走起路来跟以前就大不一样了。他们重新上路时,吉尔注意到峡谷的岩边越来越近。而且比起刚才那些岩石,这些岩石高高低低,更加垂直。事实上,这些岩石就像一座座小小的岩塔。这些形状多有趣啊。

“到了,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了。你们躺着会又冷又硬,又潮湿,这我不奇怪。很可能一点也睡不着;即使这儿没有雷雨、洪水,这棚屋没倒在我们大家身上,我以前就碰到过这种事。必须随遇而安……”不过话还没说完,她早已熟睡了。

等猫头鹰回来时,她已经又困了。

“阿斯兰——狮王——说你一定得去的,”吉尔绝望地说,”我见过他了。”

“如果我跑开呢,它马上就会来追我,”吉尔想道,”如果我继续往前走呢,我就会一直走到它嘴里去。”不管怎么说,要是她想动,她也动不了,而且她眼光也离不开它。这样僵持了多久,她可无法确定;似乎有好几个小时吧。再说,口越来越渴,渴得她几乎感到只要能保证先喝上一口水,即使被狮子吃了也不在乎。

“啊呀,走开,少管闲事,”她说,”没人请你来乱插嘴吧?你倒真是个好人,居然开口教我们大家应该怎么着,对吗?我猜你意思是我们应该用所有的时间讨好他们,像你一样拍马屁,奉承他们。”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王子叫道。他们这一伙就此出发。王子重新骑上了马,普德格伦爬到吉尔后面,戈尔格在前头带路。它一面走一面叫喊好消息,说女巫已经死了,这四个上面世界的人并不危险。听见它喊叫的,又把消息传给另外的小精灵,所以一会儿工夫,整个地下世界都响起了欢呼声。成千上万的小精灵跳啊,翻筋斗啊,竖蜻蜒啊,玩跳背游戏啊,放大爆竹啊,还过来围着黑炭和雪花。王子只好把他自己中了魔法以及解脱苦难的经历讲了又讲,少说也讲了十遍。

他们就这样来到了缺口的边缘。这条缺口大约有一千英尺长,两百英尺宽。他们下了马,来到缺口边缘往下看。一股强烈的热浪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他们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这气味又浓又辣,又刺激,使人要打喷嚏。缺口深处很亮,开头他们的眼睛都发花了,什么也看不见。等他们习惯了这么亮的光,才觉得自己能分辨出一条火河,河的两岸似乎是田野和一种发出难以忍受、热辣辣的光的小树林——可是比起那条河来就黯然失色了。那儿五颜六色,蓝的、红的、绿的和白的全都混在一起;一面优美的彩色玻璃窗在正午时分热带阳光直射下,效果可能跟这儿差不多。在那火红的光照下,成千的地下人看上去就像黑压压一片苍蝇正顺着凹凸不平的裂缝边往下爬去。

“各位大人,”戈尔格说,(他们回头看它时,一时只见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的眼睛都发花了。)“各位大人,你们干吗不到比斯姆去呢?你们在那儿要比在上面那个冷冰冰、光秃秃、没遮没盖的国家快活多了。要不至少下去作一次短期访问也行呀。”

吉尔理所当然地认为决不会有谁听从这么个馊主意,谁知大吃一惊的是竞听到王子在说:

“说真的,戈尔格朋友,我也很想跟你一起下去。因为这是一次极好的探险,也许凡人从来还没有看到过比斯姆,今后也不会再有这种机会。而一年一年过去,将来怎堪回首当年自己一度有能力去探索地球最深的深渊却避而不去啊?但一个人能在那儿生活吗?你们不在那条火河里游泳吧?”

“哦,不,大人。我们不游。只有火蛇才生活在火里。”

“你说的火蛇是什么样的动物?”王子问。

“很难说它是哪一种,大人。”戈尔格说“因为它们太热太热了,看也看不得。不过它们大多像小龙。在火焰外跟我们说话。它们的口才特别好,能说会道,滔滔不绝。”

吉尔匆匆看了尤斯塔斯一眼。她原来深信他对爬下裂缝的主意甚至比她还要不喜欢。当她看见他的脸色已经大不相同,心里不禁一沉。看上去他更像王子而不像实验学校里过去那个斯克罗布了。因为他正回想起自己的一切奇遇,和跟凯斯宾国王一起航海的日子。

“殿下,”他说“要是我的老朋友老鼠雷佩契普在这儿,他就会说眼下我们要是不去比斯姆冒险,我们的荣誉就免不了要大受指责。”

“在下面,”戈尔格说,

“我可以让你们看看真正的金子、银子和钻石。”

“胡说八道,”吉尔粗鲁地说“难道我们不知道我们即使在这儿,就已经在最深的矿下面?”

“是啊,”戈尔格说“我听说过地壳上那些小小的擦痕,你们上界居民管它叫做矿。那就是你们得到死的金银珠宝的地方。在比斯姆,我们的金银珠宝都是活的,而且还在生长。在那儿我可以给你摘一束束能吃的红宝石,给你挤满满一杯钻石汁。你尝过比斯姆这种活的金银珠宝,就不屑于抚摸浅矿里那些冷冰冰的、死的金银珠宝了。”

“我父亲到世界尽头去了,”瑞廉沉思地说“要是他的儿子到世界底层去,倒是一件妙事。”

“要是殿下想趁你父亲活着的时候见他,我想他可是求之不得呢,”普德格伦说“现在我们该上路去坑道了。”

“说什么我也不愿到那个洞里去。”吉尔又说。

“哎呀,要是各位大人真的要动身回上面世界去,”戈尔格说“有一段路比这还低呢,说不定,要是洪水还在涨的话…”

“哦,快来吧,请你们千万快来吧!”吉尔恳求道。

“恐怕必须走了,”王子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我的半颗心都留在比斯姆了。”

“求求你了。”吉尔恳求着。

“路在哪儿?”普德格伦问道。

“那儿一路上都有灯,”戈尔格说“大人在裂缝尽头就看得见路的起点。”

“那些灯能点多少时间?”普德格伦问。

正在这时,从比斯姆最深处一种嘶嘶响、火辣辣的声音呼啸而起。(事后他们真想知道那是不是火蛇的声音。

“快,快,快,到悬崖去,到悬崖去,到悬崖去!”它说“裂缝关了。关了。关了。快!快!快!”与此同时,岩石在震耳欲聋的哗啦啦响声中移动了。等他们看时,裂缝已经变窄了。掉队的小精灵纷纷从两边朝里面冲去。他们来不及爬下岩石,就倒栽葱似的跳下去,要么是由于底层冒上来的那股热浪太强,要么是什么其他原因,只见他们都像树叶一样朝下飘。飘浮的小精灵变得越来越密,直到黑压压的一片几乎把那条火红的河和活宝石的小树林都遮暗了。“各位大人再见。我走了。”戈尔格大声嚷着,跳了进去,只有少数几个留下的跟着它跳进去。裂缝一会儿就没有一条小溪那么宽了,一会儿就像邮筒的投信口那么窄,一会儿只剩下一条极亮的线了。随后,砰的一声,就像千百节货车撞上了千百对缓冲器,岩石两边合拢了。那股灼热,让人发疯的气味也消失了。他们四个孤零零地待在地下世界里,这儿现在看上去比以前更黑。只有那些苍白、暗淡、阴森森的灯标志着路的方向。

“好了,”普德格伦说“十有八九我们已经待得太久了。不过我们还不妨试一下。那些灯不到五分钟就要灭了,这我不会奇怪的。”

他们催着马一溜小跑,神气十足地在昏暗的路上蹄声隆隆而去。但几乎立刻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要不是他们看见山谷的另一边还有灯,而且放眼望去,灯都是往上面方向的,他们原来还以为戈尔格指错了路呢。不过到了谷底,灯光照到的就是流水了。

“赶快!”王子叫道。他们沿着斜坡飞驰而下。再晚五分钟,情况就够严重的了,因为操水正像水车沟里的水似的滚滚流入山谷,要是弄得要游过去的话,两匹马恐怕就不大行了。不过这时操水还只有一两英尺深,尽管在马腿边发出可怕的哗哗声,他们还是安全地到了对面山坡。

接着就开始又慢又累地爬山,前面除了通向上面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灯光,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回头望望,看得出操水已经蔓延开了。所有地下世界的山头这时都变成了岛屿,只有那些岛上的灯还亮着。每时每刻远处都有一盏盏灯灭了。不久除了他们走的这条路,到处都会变得一片漆黑,即使是他们身后的较低的那一段路,虽然灯还没灭,灯光却照在水面上。

尽管他们有充分理由得赶路,马却不能没有休息而一直走下去。他们就停下了,沉默中只听见水的拍打声。

“我真想知道那个叫什么名字的——时间老人——现在是不是被大水冲出来了?”吉尔说“还有那么多奇怪的睡着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