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慧娴因管着家,不好在外歇夜,瞧着时辰,便要告辞。王熙凤连忙挽留,道:“这是怎么说的,老祖宗盼了两年,好容易把你们盼来了,这才见了面,可不许说走的话,仔细老太太生气。”

张有才悄悄地拉了一下林海的衣襟,林海方醒悟过来,抬手便指了那兰花问道:“这个卖是不卖?”

吃罢饭,说了会子闲话,二人便各自回去。

卢慧娴因赶着要出去迎客,便说:“那我就不送妹妹了,”因又吩咐红绡,“好生伺候着。”红绡脆声应了。

回到屋里,苏嬷嬷亲自端了姜汤,“姑娘赶紧吃一碗去去寒气,这么大的雪,该在学里等一等再回的。”

红绡见黛玉衣裳也没穿多少衣裳,哪里还顾得了自己,忙推了黛玉往床上去,嗔道:“姑娘还说我,怎么轮到自己个儿就不仔细了?”又问:“姑娘也听见那声响了?”说了又想起黛玉说的下雪的事,又见这个时辰外面这样亮堂,猜度着雪必定下得不小,恍然明白过来,“想来是外面哪处枯树枝子被雪压断了。”

彼时,宝玉正在刘先生院子里上学。

学问好,又知进退,贾政更是满意,笑着说了声好,便吩咐引路的小厮,道:“好生伺候先生,不可怠慢了。”那小厮忙应了个是。

迎春探春惜春和宝玉都在贾母屋里,济济一堂。有人进来说琏二爷回来了,宝玉就问:“也不知林妹妹喜欢吃什么,也好早些叫厨房预备着。”

“这天儿实在是热,我坐轿子过来,还出了一身的汗。”黛玉说着,又问有没有湃好的绿豆汁。

金三家里的点了点头,说:“已经请了医生,小孩子贪凉,隔壁的丫头瞧着他可怜,便喂他吃了一块瓜,不想晚上就起了三四次,医生说幸得来得早,不然就没得救了。”说着,竟哽咽起来。

“可不是?”丹若说着,也拿了一个脚踏在季嬷嬷对面坐了,道:“自早上从回事厅回来,奶奶就惦记着,连饭也未曾好生用过。”

见黛玉不说话,她也不在意,又接着说:“姑娘,今儿我跟着您去外边书房罢?”

半响,才又说:“也罢,你去罢。”

这时林珗进来,与二人行了礼。他在外面只听了林海后面几句话,倒也猜出几分来,心内也是着急,就笑着问道:“表哥什么时候来的?与爹说什么呢?”

林珗也是好笑,说:“他是这个性子,改是改不了了。若是正经做起事儿来,却比我强百倍,我是自愧不如的。”

听了黛玉的话,红绡忙就说:“我原想着青鸟机灵,才打她去厨房,既是姑娘有差遣,还是让她去碧晶馆罢,蓝乔去厨房也使得。”

贾敏虽不在意的,无奈挡不住老太太这样想。老太太拒了几次,贾敏细细思量了几日,才约莫想到缘故,越的觉得老太太品性高洁。有这样一位长辈教养女儿,她才放心。

黛玉接了这话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厨房里送来的点心,我一样拣了些过来,”说着,香螺已从捧盒里端出一只汝窑粉瓷缠枝花的小碗来,“早上煮的杏仁茶,我院子后面有一棵桃树,今儿红了几个,香橙她们无事便切了放在里面,我尝着味儿还好,就带了一碗过来给你尝尝,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听了王嬷嬷的话,黛玉也是咬着帕子笑,“哪里来的石榴花?这个时候就有了?”又吩咐香橙,“搬个杌子来妈妈坐。“

话才起了个头,便有一只温暖的手虚虚的掩上来,便听林海说道:“也不知道忌讳,好生养着,大夫也说了,现在用的这个方子,吃上两三年,慢慢也就好了。都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咱们家又不是吃不起的人家?你只管用心养着,待明年老大成了亲,咱们还要抱孙子呢,再说,黛儿还小,你就舍得?”

黛玉略一想,便知他因自己有那块胎胞里带出来的玉,所以才问别人,遂觉无趣。只作不懂,把压裙角的白玉环拿给他看,笑问道:“这个不是?”宝玉一愣,想要说他问的不是这等俗物,待要说又说不出口,一张脸涨得通红。又觉这神仙似的林妹妹竟如此蠢笨,不觉可惜,那亲近之心便去了六七分。

有婆子送捧盒进来,三春姊妹起身邀黛玉宝玉和张凤娥,宝玉便忙起身,说:“林妹妹怕是饿了罢。”

正好那边贾母也喊黛玉和张凤娥宝玉,几个便忙起身过去。

一时饭毕,茶还未上,宝玉便央着贾母去接史湘云。贾母被他闹得不行,便指着王熙凤说:“你问她去,我老婆子又不管事,你闹我,我也没得法子。”宝玉听了,果然就离了贾母去央王熙凤。

听言,王熙凤大呼冤枉,道:“老太太这话不公,我年纪轻,大事上还得老太太太太们拿主意呢,老太太可别想偷懒儿。”笑语嗔怪之间,既奉承了老太太,也没落下邢王二位夫人,又愉悦了众人。八面玲珑的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林黛玉年纪尚小,虽听出王熙凤这话取巧,既讨好老太太,也未曾落下不在这里的邢夫人和王夫人,不过听过也就抛之脑后。张凤娥却是有心之人,把这话仔细记在心里,过后又翻来覆去细细琢磨了个透。

贾宝玉是贾母的心尖子,王熙凤要奉承老太太,少不得要哄得他高兴。昨儿回去之后,便吩咐平儿安排下去了。

宝玉一揖未下去,王熙凤便拉起他,仍旧送还至贾母身边,道:“你急什么,云妹妹怎么也要吃了饭才得过来。我已经打人去了,你陪着老祖宗说会子话,只怕就来了。”又陪着说笑了几句,自回去吃早饭。

娘几个正说笑,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两个过来了,贾母便叫了张凤娥和林黛玉两个上前见礼,薛姨妈一把拉住二人,不让二人拜下去,说:“好孩子,不用多礼。”张凤娥和林黛玉自不会当真,仍旧行了礼,薛姨妈便吩咐丫鬟奉上尺头,一边笑与贾母说:“姑太太教得好。”又与两人说:“你宝姐姐虽拙,做伴亦可。”两人均应了。

贾敏是贾母养大的,称赞贾敏家教好,其实就是称赞贾母家教好,贾母自是高兴,谦虚一回,又赞了宝钗两句。

林黛玉细细打量着薛宝钗,肌肤丰泽,丹唇翠眉,眼若水杏,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不同于迎春的沉默,却一样的温柔可亲,没有探春的神采飞扬,文华内敛,一样的令人见之难忘。

那面薛宝钗已走过来,道:“张姐姐好,林妹妹好。”

张凤娥和林黛玉一个喊薛妹妹一个喊薛姐姐,宝玉和三春也围上来,几个自又是一番厮见。

“听丫头说姐姐身上不好,我前几日也是吹了风染了寒气,老祖宗不许我出门,也没去瞧姐姐,我打人送的药姐姐可吃了?如今可大好了?”自前年三月薛姨妈一家投奔而来,就安置在梨香院。日常薛宝钗也时常和她母亲进来给贾母请安,她又素来待人和气,宝玉又是个喜好颜色的,两年耳鬓厮磨,待她自然又不与自家姐妹同。几日没见宝钗,见她来了,忙迎上去问好。

“多谢你挂心惦记着,不过是着了风,吃两帖药就好了,还劳烦你特特送了药过来。我吃了,觉着比家里配的要好。昨儿本是要过来的,偏家里出了点事脱不开身。”说罢,又拉了黛玉的手说:“改日再过去给姑丈赔不是。”

黛玉还未说话,宝玉便说:“姑丈最是通情达理,自不会怪罪,宝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又问薛蟠。

黛玉因不喜宝玉聒噪,见他们两个说得好,便与张凤娥两个挨着迎春坐下。

贾母因要斗牌,算上鸳鸯,王熙凤不在,就差一个人,便喊了张凤娥过去,因问:“会抹牌?”

张凤娥摇头道:“不会。”她是真不会,从前在家里每日里针线活计做不完,哪里有时间顽。后来去了林家,老太太成日念经,卢氏黛玉两个守孝,谁肯玩闹?何况,每日读书写字作画习琴还忙不过来呢。

薛姨妈便笑着说:“极容易的。”不由分说拉了张凤娥坐下,又喊薛宝钗,“你看着你张姐姐些儿。”一面又和蔼地与张凤娥说:“不过是一家人玩,只当是陪老太太了。”

那面贾母正吩咐鸳鸯,“去拿两吊钱来。”

鸳鸯知道是拿给张凤娥的,见贾母高兴,便说:“老太太也赏我一串儿。”

一语未完,就被琉璃拉住,回头就见她拿了一串钱并几个银锞子出来,放在张凤娥跟前,张凤娥也说:“姐姐且不必忙,等这些个输了再求老太太怜惜。”

贾母笑道:“这孩子,实诚过了头。”又佯怒道:“快收起来,一家子玩笑,不过添个彩头,哪里要用你的钱?”张凤娥只是推辞,贾母料着,她必是因自己姓张不姓林,不是自家正经亲戚,不肯丢了自家体面,遂应了。

薛姨妈便笑着说:“这么多钱,该怎样输才输得完。”

贾母便笑骂道:“你一个长辈,不说送些钱给孩子们买胭脂,还想着赢她的钱,”又与张凤娥说:“咱们今儿就赢你姨妈的钱,”看到宝钗,又笑道:“这还有一个细作呢。”

宝钗便道:“都说新手赢钱,我倒是想帮着我妈,只怕也挡不住张姐姐的火气。”

正说着,就听王熙凤在门外面说:“老祖宗又在哄谁的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