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走了一会子,因问红绡时辰,红绡说了,便说:“老太太那里该念完经了,咱们且去闹一闹老太太。”说罢,一径去了梅园。

红绡正伸了手接斗篷,闻言,便顺势在她身上拍了一下,笑骂道:“小蹄子,倒编排起我来了。”

话音才落,紫鸢在帘子外面说:“不知是哪里的响声,外面下了一夜的雪,地上也有半尺厚,想必是后头园子里的枯枝子被雪压断了,我这就去后面瞧一瞧。”

贾宝玉战战兢兢地恭身应了,刘先生在一旁看着,暗暗和林珗兄妹三个相比,先不说学问谈吐,就是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是比之他们身边的小厮丫头都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遂有些不喜。

贾宝玉尚还不知外面的事,昨儿晚上磨着贾母应了今天不必去上学,一早上就和三春姐妹在贾母屋里顽,吃过中饭,几个正说笑,就有丫鬟进来说老爷请宝玉去书房见先生。

王熙凤笑着给他斟了酒,嗔骂道:“我的爷,这话也好说得。老太太念了几个月,就等着你把人接来,到头来,你人没接来,倒说出这一篇话来,仔细老太太不依你。”

苏默默也在屋里,听见,就说:“好姑娘,好歹忍一会子,歇一歇,先喝一碗水,洗了澡再吃绿豆汁。”

丹若上前说:“是金嫂子,略迟了会子,一直等在外边,”顿了顿,又说:“比奶奶稍迟了些,没混往里闯,倒是个懂规矩的。”

说话的功夫,卢氏已经搁了笔,丹若忙起身上前伺候。季嬷嬷也起身迎了上去,道:“奶奶也该顾惜着身子,老话常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比如这帐,总要一本一本的看,总这么低着头,仔细脖子酸。”

绿翡见她单脚站立着换鞋子,慌忙上前扶住她,说:“姐姐也先坐下,可别摔着了,”又说:“刚走了三圈。”

林海知老太太这是同意留下了,便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黛玉便笑道:“好来日煮给大哥喝。”说完,起身便往外跑。

林海只是笑,三个孩子在他眼里,都是万中无一的好孩子。

洗了澡,黛玉坐在窗户底下的美人塌上,红绡拿了大手巾伏侍她绞着头。美人塌旁置了一个四方高几,几下设了一个脚踏,香橙坐了脚踏削梅子,一边与黛玉说:“一会子摆中饭,姑娘是在屋里用,还是去与老爷大爷二爷一起用,或是去大奶奶房里用?”说完,便把手里刚削好的梅子递到了黛玉嘴边。

有一日,贾敏又一次拜访老太太,把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赶了出去,两人说了半日话,贾敏回去后,不出两日,老太太便搬进了林府。

见是她,黛玉不敢怠慢,起身双手接了茶,“怎么好劳动妈妈。”

红绡上前接了花,接着就把方才的事三言两语说了一遍,又接着说:“是锦绣阁那边的?”

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贾敏忽地惊醒过来,这一睡,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天日的时候,她还有许多话还未曾交代。这么想着,人果然便清醒了许多,“如海,答应我一件事。”

贾琏并不知郑老太太是否随林海一家上了京,这话亦是打探,亦是显了他的礼数。

林海便道:“今儿罢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这一路又是船又是车的,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往后我们就在京里长住了,有的是时间。”说罢,又说:“家里还未安顿下来,你在老太太面前替我告个罪,明儿我再带他们兄妹过去给老太太磕头。”

听林海这意思,竟是要家去,贾琏忙说:“姑父十几年没回京了,家里少不得要好生收拾一番。老太太身上不舒泰,少不得请医服药,要茶要水的,怕也不便。再说,家里都预备下了,方才侄儿也已打人回去了,这会子,怕是老祖宗正等着呢。”

若只是自个儿一家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海自是拒绝不来,可同行的还有郑老太太。郑老太太心高气傲,只一个小辈过来接,必定不肯去荣国府。

林海:“我们这一大家子七八口人,过去恐有不便。再说,我虽一直没回来,家里也留了老仆,凡事都是现成的。老太太跟前,我明儿过去再请罪。”

贾琏情知劝不了,只得应了,遂唤了一个小厮回去回话,自己则帮着林珗林琰调停,一路护送着回了林府。

林海则歇在城外的驿站,次日,去宫里谢恩回来,先去了崔家,隔日才去荣国府。贾母心中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崔家是林海的外祖家,便问起林珗兄妹几个。

“好容易进了京,怎么也不把他们兄妹带过来我瞧瞧。”

原因众人都知,贾敏过世不过一年,几个孩子自然要在家里守孝。林海也不解释,只连连赔罪,贾母责怪了几句也就作罢。

许家那边是两姨亲,自然不会等着林家上门。早先接到信,林家人还没到京城,帖子就已经递到了门房。

卢慧娴在孝中,不便见客,便只有许朗一个人过来。

门房上的人直接请了许朗去书房,恰好林珗和林琰两个也在。既然碰上了,也没那个必要特意避开。

几个人自是一番厮见,方才分宾主坐下,丫鬟奉上茶。

林珗因问:“刘先生几时走的?”

许朗道:“八月初三走的,”又说:“先生执意要去,我竟留不住。”

林琰便笑道:“那一日来长安时,便说恐怕只待得几月,果然,差了一个月,也就一年了。”说罢,就想起去年冬,他外祖母来信。

信里句句说刘先生的好宝玉的不好,然细细回味,却又是句句说刘先生的不是。当时看了他还气得不行,这会子想起,却又觉着好笑。想刘先生走时,口说去见识长安的繁华并只留几个月的话,过后想来,他是早已算定在贾府必不长远。可怜他外祖母一心念着要他三叔进京教导宝玉以维系两家的情谊,唯恐刘先生留在了家里,变着法的想要打了去,却不知刘先生未必有留下的心。若不是老太太有这个念头,真心为宝玉前途计,或许真能留住刘先生。

刘先生在信里,对宝玉略有赞词。

当日刘先生从荣府离去后,便往城外各大寺庙逛了两日,许朗得了林珗的信,亲去接的人,并不知刘先生是先去了荣国府。

当时也并未放在心上,待见面说过话,见其谈吐不俗,才未敢怠慢,及至到了家里,请教过两回学问,才越觉出不凡来。

听言,便叹道:“只恨不能早些得见先生。”

林珗便说:“这也是缘分,先生原便是要游览天下名胜,那一年去寒山寺遇见,先生正为盘费愁,我们因三叔要下场,正愁无人教导。机缘凑巧,这才请了他老人家家去。”

许朗笑道:“果然这样巧。”

回想起来,却真真只一个“巧”字才道得出来,不免感叹了一回,林珗又问:“不知先生可有留话,要去哪里?”

许朗笑道:“那时京里正变天,先生嫌冷,就说去闽南瞧一瞧,”说到这里,面露担忧之色,“这一去,怕是几年回不来,先生身边又无人伏侍,也不知怎么样。”

林珗林琰也是担心,却未敢露出来,少不得还劝了许朗一回。林海也是一叹,说:“回头家里有人往那边去,也打听打听,只不教他知道便好。”

许朗未去,崔懋父子也过来了。次日,贾赦贾政带着子侄过来拜访,再就是故交好友。这一闹,就闹了七八日,才算是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