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罗云拍了拍他的手,一边示意沈昂不必站着回话:“沈爱卿坐下吧,季英家里的事,朕也听说过一些。她家一门忠烈,可惜只剩下了季宁这个孩子。只是既然沈真与季宁尚未正式定亲,朕倒是有个想法。若沈真与季宁只有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不如由朕出面,亲封季宁为郡主,为她选个好妻主,沈爱卿以为如何?”

这会儿看他这样,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别这样,你就只管跟朕说说心里的想法,可行不可行的都不用管,有朕来操心呢。”

“陛下既然这样说,那为何嫁出去的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四皇子?”李敏非求情不成,反而被她教训了一通,心中一急,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恨道:“君后的儿子就是陛下心里的宝贝,一点儿都受不得委屈,臣的儿子就是草芥,可以任人践踏,活该吃这种苦吗?”

因此这次出来,她原本也是期待的。只是没想到到了围场,她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狩猎于她而言已经再无那种特殊的吸引力了。也许是经历了一回生死,对这样的“刺激”已经觉得很平淡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这几年和冯晴在一起平平和和的生活。比起狩猎,如今的她更想待在冯晴身边,看他做事,听他说话,和他、和孩子们一起吃一顿饭。

对他来说,穆芝遥还是个孩子,是他亏欠了许多,想好好疼爱和教导的孩子。在他的想象中,这孩子虽然因为从小不在他身边教养而有些小家子气,眼界格局都不如穆芝谦,但只要有个四五年的时间,他还是可以把他教成一个合格的主夫,再为他选一门家里关系不那么复杂的富贵之家,让他就嫁在京中,凭着他和穆罗云的照拂,总不会叫孩子受了苦去。

因着几个皇女和两个皇子,连同两位太傅都跟着穆罗云去了锦都,这几日上书房的课业也就十分轻松,多数就是跟着少傅温书习字而已。冯晴才到半路,就遇上了两个孩子牵着手下学回来。父子三人索性一路散着步回了钟晴宫。

冯晴莞尔,见她这样高兴,心中竟也是满满的欢喜。贴近她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下。

穆罗云日日在他宫里歇着,自然瞧得出他的心思多数放在孩子身上,见他笑盈盈地在摇篮边拿着玩具逗儿子,也只得叹了口气,伸手把人拉进怀里,作势叹气道:“君后如今可真是有了儿子就忘了朕了瞧瞧,只顾着看儿子,连眼神都懒得给朕一个”

穆罗云点点头,一伸手便把他抱了起来,轻笑道:“比不得你手艺好,不过到底是朕亲手刻的,还望君后不要嫌弃。”

前些日子宫里的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洛洲自然也听闻了,见冯晴单独留下了他,连忙跪了请罪。

穆罗云听了倒是乐见其成,笑眯眯地点头:“嗯,甚好,岳父大人深得朕心,你这身子可不得好好养着么,孩子都快满月了,你脸上到现在还不见血色呢。”

穆罗云应了一声,忙命人去抱孩子过来,一边亲了亲他:“是个漂亮的小皇子呢。”

但一个姿势维持久了难免腰痛得厉害,穆罗云睡得警醒,感觉到他压抑的喘息,立刻便清醒了。瞧见他咬牙忍痛的模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眯着眼抿着唇看他:“怎么不喊我?你是打算气死我是不是?”

洛洲对这些十分有兴致,左右仔细翻看了一番,又赞了几句做工,才拿了账册与他说入冬后各宫份例银子的事。

冯晴在一边坐着,像是在呆,并没有现她醒来。直到她伸手碰到自己的手,才赫然惊醒过来,低下头来看她。

“这样说来,如今白家所剩下的后人,就只有那个流亡朝廷里的皇帝,和她的儿女了。”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静国灭国后那些皇女皇子们的事。冯晴回想了一番,忆起穆罗云对他说过的事,接口道:“陛下曾经对我提到过,这位流亡的皇帝有二十来位侍夫,几乎每年都有好几位怀孕,为她生下孩子。她几乎是每逃到一处地方,都用送上儿女给人做侍夫娈女的方式,与当地的人交好,以求得栖身之地。”

苏辰只得加重了一些语气:“九哥哥,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撑得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撑不住。到时我可再没有什么法子了。”

冯晴一惊,这才现穆罗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桌边,一双眼正盯着他的手腕看。眼中的光说不清是怒是忧。

“别,”冯晴摇头:“只是有点胃胀,你扶我去躺一躺。”

“除了你和薛统领以外,陛下还见过什么人?”穆罗云出门不过一个时辰,去的地方肯定也有限,浅娘所说与冯晴所想的也符合,冯晴点头,想了一会儿才又补充道:“陛下说摆驾钟晴宫之前说过什么话?你说与本宫听听。”

冯晴摇摇头,这才现她竟蹲着身给自己按摩,连忙要拉她起来:“陛下快些起来,这像什么话。”

“生气伤身,你与朕置气不要紧,委屈着自己就犯不着了,”见他背对自己,穆罗云虽没有恼,却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凑上去,只是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的一番苦心,朕都知道,朕这就去安排,你先睡。若是一会儿想起夜,记得唤人进来,屋里头暗,别摔着了。知道么?”

穆罗云难得看后宫诸人这么和乐融融的,倒是有点好奇,未等他们行礼,就伸手把冯晴护到了自己怀里,笑道:“在聊什么?”

苏辰习惯了早上来给冯晴送药,即使前一天晚上看到了穆罗云,也没有改变这个惯例。谁料进了屋里却只看到了端坐桌旁的穆罗云。下意识地便问道:“九哥哥呢?”

李敏非先是千娇百媚地谢了恩,已是初秋,他却还是轻纱裹肩,穆罗云一眼便知他的来意,见他没有旁的事,便随口应了两句打他出去。

冯晴点点头,一手撑着桌子才站了起来,铜钱和不语连忙一人一边扶了他送到榻上。苏辰提了药箱过来,让他背对自己侧身躺下,才抿了抿唇轻声道:“九哥哥,冒犯了。”

“柳瑜又是怎么回事?”穆罗云没有忘记他方才的话,疑道:“柳家虽与温家算是姻亲,但走得并不近啊。”

“是,属下也这么想。”王璐应声:“属下这就派人去查这家驿馆。”

冯秀也笑,正要调侃他如今是“归心似箭”,却被身下忽然躁动起来的马打断了,连忙安抚马儿。

但一想到冯晴只是养子,便对他的态度心生不满。待看到哭哭啼啼随着侍卫走过来的小儿子,更是又心疼又气恼,冷下脸来,开口冲道:“公子未免太仗势欺人了吧?我家的孩子,再怎么也轮不到公子出手教训。”

童毅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又与他见面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女装,迎上他眼里的笑意,释然地笑了笑:“在下童毅,商场多有不便,所以才乔装改扮,并非有意欺瞒,还请两位见谅。”

穆罗云眼眸一闪,仿佛想起了什么,轻笑道:“你又错了,所以你总是不如他。”

“朕跟你姐姐说几句话,”穆罗云握着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才放开,跳下车,迎向冯秀,拉着她一边往路边走,一边说话。

穆罗云见他出神,忙拍了拍他的手背:“如果你想去的话,朕陪你一道去。”

穆罗云拿着勺子愣了半晌,慢慢地拿着帕子把桌上的水渍擦了,终于忍不住跪坐在床边,伸手捂住了眼。

穆罗云一进屋看到的就是温音在出神,不由皱了皱眉,一边往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你有什么事?”

冯晴对她的脾气摸得很清楚,见她满眼毫不掩饰的阴郁,便朝她笑了笑,轻声道:“今天遥儿头一回去上书房,一会儿就该回来了,陛下也早些回来。”

温子墨自从那日之后,便告了病,再没有来请安。冯晴也并不介怀。只派了太医过去,确保他腹中的孩子没事。温音倒是规规矩矩地和他告了假,说是想去书墨阁照顾温子墨,直到他平安生下孩子。

温子墨面色如土,再坐下的时候已是捏紧了手心。眼看着燕窝被送到自己面前。而端坐上位的冯晴拿着银匙搅了搅他自己面前那碗,尝了一口。又朝他看过来。

众人这才知道她方才竟是在吩咐下人做这个,心中不由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见冯晴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一声接过去喝了,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更是心下暗恨,纷纷低下了头。只有温音若有所思地又朝两人看了一眼,伸手扶住了温子墨。

穆罗云接二连三被她打断了话,又听了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劝告”,还在怔愣间,冯秀就已起身告退。待她想明白过来,冯秀是在说他们方才有意激温音的事,冯秀早已是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听到事涉柳家,穆罗云不禁暗自皱眉,心中忧虑又深了一层,她听冯晴说过,冯秀对夫郎柳玲很是敬重。若柳玲果真倒戈相向,或是被家人利用,那冯秀恐怕是真的入了她们的瓮,脱不了干系了。倘是如此,恐怕只能先牺牲柳玲,来保冯秀的安危。

“什么!你是说,你”穆罗云反应过来后,整个人便呆住了,仿佛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一手僵硬得从他腰间撤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握住他的手:“真的?我刚才搂着你会不会弄疼你,这、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与我说?”

“是臣考虑不周,给皇上添了麻烦,”穆天青不是什么不知世事的傻子,自然知道这件事责任全在自己,请罪道:“此事是臣教子不严在先,抗旨不尊在后,于情于理,这都是臣的过错。请陛下将臣从玉牒中除名,贬为庶民,以惩臣之罪。”

“唉,起来起来,朕又没怪你,请什么罪啊,”见他跪下请罪,穆罗云连忙把人扶起来,解释道:“这些事,朕没有跟你说过,只是怕你操心罢了。”

冯晴看出了大概,一边制止了他们要行礼的动作,一边关切道:“怎么了?腿抽筋?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柳大人家的公子果然是有乃母之风。陛下,您看如何?”

“浅娘打了人来请您过去一趟,”不语压低了声音,一边服侍他起身,一边道:“说是陛下夜里忽然起烧来,一直喊着您。”

他对汪浩然的事异乎寻常的强势,他听到诅咒洛洲腹中孩子的话格外反感,他刚才一片迷茫无措的神情,他此时近乎魔障的挣扎和眼睫上隐约的泪珠。

众人自然齐声应诺,穆罗云对他笑了笑,正打算与他一同回钟晴宫。冯晴却伸手扶了洛洲一把,抬头转向穆罗云:“陛下,洛从侍身子重了,经不得劳累,陛下送洛从侍回宫,顺道召太医过去瞧瞧吧。”

汪浩然此时倒是机灵了,见温子墨到了,也顾不得丢不丢面子了,立刻连连磕头,一边哭着求道:“君后,君侍,奴才知道错了,求您原谅。”

穆罗云听到他说“不会走”,一颗心简直高兴地要飞起来,等听完整句话,又是雄又是无奈。简直恨不得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