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晴带着两个半大孩子,又还有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要操心,心思多半在这几个孩子身上,对后宫这些人倒是并不怎么留意,反是惫懒了许多。

“又不是多沉的东西,”冯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托盘,颇有些无奈:“不是让他们索性吃了宵夜再回去么?怎么就都跑了?”

几个太医也明言他的身子需要再将养一两年方可承担孕育子嗣的损耗,否则绝非长寿之兆。冯晴也无奈,他虽一心想要个嫡女,却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因此只得暂时放下了再添个孩子的念头。安心打理打理后宫。

“宫里不到处都是年轻漂亮的么,陛下找他们去便是了。”冯晴也知道这事着实怪不到穆罗云头上,见她好脾气地纵着自己,方才那点小小的不悦早就散了,只轻声抱怨了一句,却并未真的推开她。

“孩子呢?”冯晴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哑:“抱来我看看,是女孩男孩?”

腹中的孩子像是听懂了,不悦地伸展着身体,沉坠的肚子上立刻起了清晰可见的波动。冯晴一手拍开她,安抚性地揉了揉肚子:“哪有陛下这样当母亲的,这孩子在臣肚子里原本就是受了委屈的,陛下还这般抱怨于他。”

“这你却冤枉我了,”冯晴把衣服递给他看,一边扶着桌子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摆了摆手拒绝了要上前来扶的宫人:“我可做不出这么细致的物件,这都是绣工们做好了送来的。”

萧竹雨只有萧逸这么一个孩子,穆罗云着实觉得自己愧对于她,立刻点头应诺:“萧卿请说,朕一定应你。”

萧逸很快摇头否定:“静国灭国时,当时的皇帝就自杀而死,她留下了五子一女,这位皇女呢,就是现在流亡的‘静国皇帝’,而那五位皇子,在破城后都被落到秦楼楚馆,没过两年,就因为受不了侮辱而陆续自杀了。”

百草堂的那位老大夫和她的母亲一起去了一趟南疆,证实那香囊中的异香,确实是来自能够迷惑人心的噬魂草。

“明知道手上有伤还端什么杯子,怕吵不醒朕么?”

明知她是有意与自己为难,冯晴却不能当真看着她不用饭,一手悄悄放在桌上安抚着孩子,一手已拿了银箸,沉默着把每样菜都夹了一些,囫囵吃了下去。

若是平常,宫侍是不许探问皇帝行踪和干涉前朝事务的,就算是君后也不能违反祖制。但浅娘伺候了穆罗云这么些年,知道冯晴在她心中地位绝不同于寻常侍人,又遇着现下这样的特殊情况,自是不敢隐瞒,回忆道:“陛下离开钟晴宫后只去了勤政殿,后来薛统领过来回书墨阁的事,陛下与她一同去了书墨阁。再后来,陛下便说摆驾回钟晴宫了。”

“别担心,宫人多数都逃出来了,”穆罗云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见宫人把热水送了进来,便暂时停了口,等人退出去,才拿大氅把他裹好了,扶他坐起来:“来,把腿上泡暖。”

冯晴摇摇头,向里侧翻了个身:“陛下不喜便不喜了,何必拿孩子来说事,臣的孩子,陛下何曾在意过?这事是臣自作主张,陛下不喜欢,臣下次不这样行事便是。”

“殿下,臣万万没有这个想法,”洛洲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臣有凡儿就知足了,不敢贪图名分。”

虽然顾及冯晴的身体,不可能做到最后,但冯晴的那句话实在是让她心花怒放。这种好心情持续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早上再瞧见苏辰,也还是笑眯眯的。

温子墨知道他一向比自己聪慧,闻言也不怀疑,只是问道:“为何?温家已经土崩瓦解,下一步不就是我们了么?”

苏辰虽只有二十出头,但自小跟着母亲学医行医,经验倒是十足,见他这样强自忍耐的样子,连忙道:“去床上躺下吧。”

冯晴点点头:“也许只是错觉,不过臣总觉得他看陛下的时候有些不对劲。”

“这么说,这是针对君后的。”冯秀有点后怕,沉默了片刻,才又道:“若要对所有的马匹下手,应该是在我们昨夜住的驿馆。”

行了一路都是天高气爽,由夏入秋的气候十分宜人,两人时而说几句话,都觉得十分惬意。

段氏和萧氏并非二五不知的糊涂人,自然知道在衡阳他们虽然是地头蛇,但毕竟冯家的名声是靠冯秀姐妹几个撑起来的。

“的确有事,”冯秀笑意盈盈,侧身让开了一点,指点他看屋里:“今天来了一个你想不到的客人,我给你介绍下。”

温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她提到冯晴时不由自主柔和下来的神色,恨得攥紧了手心:“看来陛下这样待我们,是想让我们也尝尝君后当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替君后出气解恨了。”

穆罗云微服把人送到京郊,真是恨不能这一送就把人送到衡阳。冯晴换了一般已婚男子的装扮,穆罗云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压低了声音:“一路上要小心。”

但她毕竟年事已高,衡阳老宅中又没有嫡系的子孙照顾她。此番冯家众人回到京城后,便想接她回来颐养天年,她却都以图清净不爱热闹的理由拒绝了。没想到这回竟然会办寿宴,甚至还传信让三位姐姐都回去。

“放心吧,朕有分寸,不会有事的。”穆罗云倒是很清醒,甚至还轻声提醒道:“你小点声,他睡得不安稳。”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扮演她喜欢的类型,但从前有温子墨,他一直就像是一个没有光彩的复制品。而现在,又换了冯晴,他更是成了可笑的次品。

“你这是嫌弃朕么?”穆罗云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手臂:“朕瞧你全身都没几两肉了,胳膊都细了一圈。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要不还是宣你三姐来,跟太医商量商”

大约是因为怀孕,冯晴的体温不再像以前那样偏低,穆罗云抱着他,便觉得心中一片暖暖的安宁,满足地叹了口气,拥着他睡了。

“陛下忘了,臣如今可不能用这个,”冯晴笑意盈盈,一手轻轻拢在腹上,一边道:“陛下有所不知,不单是臣,温君侍也是不能碰这个的。”

他脸上的凄楚和无措让一旁的侍子都下意识地动了怜惜之情,心道“我见犹怜”这个词果然不假。穆罗云却像是视若无睹,只低头朝新换上的茶盏中看了看,推到冯晴面前,柔声道:“天天吐得天昏地暗的,喉咙都伤着了,朕让人给你换了蜂蜜水,多少喝一点吧。”

“嗯,”冯秀终于是应了他,但很快便拧起了眉:“小九,上回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司马旭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听她问到这一点,更是心下一定,完完整整地把给她设好的“罪行”说了一遍。

“陛下”见她一副坚持的模样,冯晴也只好无奈地跟着站起来:“臣正要去洛从侍那儿,陛下要跟臣一起去么?”

送走两个孩子,穆罗云才算回过神来,看了看穆天青略显苍白的脸,到底是叹了口气,劝道:“皇姨,你也知道,若是选秀前你说不愿意娶,朕绝不会勉强你。只是如今这圣旨已下,两位侍子家都欢天喜地地去准备了,朕总不好出尔反尔。”

“好了,春闱的事就劳冯卿多费些心思了,等这一次春闱结束,朕一定好好犒劳你。”穆罗云也看到了冯晴的表情,知道他只是在逗冯秀高兴,还是禁不住心里冒出酸意,开始“委婉”地送客。

他们正说着话,便遇上了方才离去的洛洲主仆三人。洛洲似是不舒坦,紧紧皱着眉,歪着身子坐在园中石凳上,一人在他身后扶着,另一人正替他按着小腿。

穆罗云如今心思都放在冯晴身上,尽管眼前这些侍子或娇俏或妩媚,其中也不乏琴棋书画有精通的,但在她看来,不过都还是些半大的孩子,并没有什么让她感兴趣的地方。因此除了每一拨进来请安时抬头看上一眼,其余的时间大多都在翻他们的名册。冯晴倒是看得细致,不时与温子墨和萧逸说上几句。

因此不语进来喊他的时候,冯晴着实心里一惊,只觉得心里跳漏了一拍,皱着眉撑着身子坐起来,沉声道:“什么事?”

他本就体弱,又是睡得迷迷糊糊的,自然没什么力气挣开。穆罗云习惯性地把手覆在他腹上,怀里的人却忽然挣扎起来,不但两手使劲地想要拉开她的手,甚至连腿都胡乱蹬着。

待事情都处理完,冯晴看了看洛洲,他方才就注意到,洛洲像是不怎么舒服,撑着腰换了好几次姿势,此时便不再多说,只朝一众侍子道:“今日之事,你们也要引以为戒,做人做事,心思都该干净些,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他们说话的地方正好是侍子们平日里训练礼仪的地方,此时虽说是训练结束了,但一众侍子知道君后到了,都聚了过来。平日里看不惯汪浩然的一些侍子更是掩不住眼里的高兴。

“陛下臣不会走。”冯晴低着头,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终于抓了她的手,轻声道:“臣嫁给陛下,就是陛下的人。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不管陛下怎么待臣,臣心中一直视陛下为君。那些安排,只是为了遥儿和阿姐她们。”

然而知道了真相,她却还是不敢问,竟要借着酒劲才敢说出口,想到这里,手中不由用了十分力道,抱紧了冯晴:“你一日不信,朕便证明一日。一辈子不信朕便证明一辈子。总之,朕不放你走。”

冯晴倒是瞧见了柳瑜,但他同意让他进宫是一回事,对他刻意亲近穆芝遥却十分不喜,因此也只是朝他看了一眼,冷淡道:“给柳公子添麻烦了。”

“那您这是在瞧什么?”不语打趣了一句,笑嘻嘻地绞了帕子给他,一边道:“陛下走的时候吩咐了,让您在家好生歇着,过两天她来接您回宫。”

两人牵着手走进竹喧院,后面的家丁侍从跟了一路,穆罗云也只做不知,待进了屋,才把他的手放开了,转而研究起他屋中的摆设:“你自己布置的?”

“平常话多得要死要活的,不要她们收敛的时候倒又收敛了,”穆罗云瞥了一眼右手边的折子堆,无奈地喝了口茶。

冯晴平日里很少出钟晴宫,偶尔有几次,也都是与穆罗云一起乘御辇,鸾驾还是这许多天以来第一次动用。

“谢皇上惦记,”萧逸微微一笑,指了指门外:“天色已晚,臣这便告辞了。”

大选三年才有一次,大小官员家中身家清白、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都在候选之列,繁杂的过程下来,大约要小半年的时间。十分耗费时间和精力。

“呃,回皇上,也不尽然,”太医忽然听得她开口问,还懵了一下,擦了把冷汗,才回道:“只是多数都会有这些症状。”